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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冬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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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多人盯着你我看呢。”

    她什么表情也没有,很安静,仿佛她就是排头,本应该站在这里一样。

    没有忏悔,没有孤芳自赏,也没有像我一样装出不在乎的样子。很平常,很平常,平常得不平常。

    我感觉到自己的脸沉了下来,坠得脖子向下弯。

    平生第一次发现自己的鞋子是那么好看,知道了从不知道的一个小知识:一支球鞋有七对鞋眼。

    从前天下操直到现在,一有机会,我就羞羞摸摸跟在孟寻后面,盼她打我一顿或是骂我一顿,要不然逼我写份大字报,说明自己混蛋和她的清白。这是我们的作风:犯了错,就让先生痛痛快快批一通。踢球碎了玻璃,就干净利索地给人家赔上。至于再犯错,再踢破玻璃,那是另外的事。

    可孟寻对这件是只字不提,两天了,就象从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又一次体会到了先生的苦痛——上课逼学生回答问题,学生坚定得就象严刑逼供下的老布尔什维克。先生象日本胖翻译一样,手掌笔成枪,点着下面木然的学生——

    “说!你们倒是说呀!”

    险些没露出一句:“不说就毙了你!”

    又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了,我们又抱起心爱的脏饭盒,奔向我们心爱的地方。看来,终是洒脱不了的,一呼一吸让我们的身心连着上天下地。

    一进一泄,让我们的形骸连着天地间的万物。

    食堂今天吃排骨!

    每当这种时候,饭主任都要刮干净胡子,换上化纤西服,下边一个扣子故意散着——大概是跟农民企业家学的,大家都说这是纯农民标志。

    两脚叉开,笑容露出,能用双手捧出来。——就这样站着,以为我们会亲他。

    每当这种时候,绅士淑女就会现出原形“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他们就会露出本来面目。男生玩命向前挤,女生坐享其成——找一个觉着他喜欢她的他,一句话不说,加进去。即使人不多,也是如此。其实有他们折腾的功夫,大家都能买上。这大概是习惯。读古今谭概,想起那个厨子,每给主人做菜必偷割下一块最好的肉带回家去。一次在家里做饭,也不由自主地割了一块,偷偷放进口袋里,发觉后哑然失笑。

    有一次,一位女同胞也不知是喝多了得胜酒,还是多喷了法国娇兰或是蝴蝶夫人,加到了我前面。我真想义正辞言地对她说:“本人是国风,好色而不淫。”当即拍拍她的肩膀:“请问,您贵姓?”我想问问她还知道不知道这个基本点。她倒知趣,脸“腾”地红了,扭身到后面去了。

    我冲拍她肩膀的那只手猛吸一鼻子:好香。

    鉴于这种情况,蹇叔只见师出,不见师入,我只见队伍的加粗,不见队伍的加长。

    今天也一样。

    我却从不着急。一天难得有几分钟不看书,难得有几分钟可供你浪费,供你无所事事。何况周围还有不少女孩子。公孙大娘只要有剑,李白只要有酒,徐霞客只要有山水,铁木真只要有刀马,我也一样。色不过五,而美术馆里陈列那么多绝妙的画。声不过五,而唱片里盘着那么多精彩的乐章。味不过五,而餐桌上摆过那么多鲜美的珍馐。人也不过是五官七窍,而这可比七巧板复杂多了,只要表达式稍稍变动一点,眼睛或耳朵外廓的曲线就由蔓叶线变成玫瑰线,尼哥米德蚌线或是其它鬼才晓得的东西。且不说所有的女孩子在某种场合都会“变得”让人心弛神荡,单说这简简单单一束黑黑的头发,这么一歪,那么一卷,也能莫名其妙繁衍出许多花样来。

    难道这还不值得磨蹭一点,耽搁一下时间吗?而且今天我还得继续前天开始的工作——真正的伟人,做事甚少有半途而废的。所以,我的前面当然是孟寻。后面有两个女生吱吱喳喳在议论,象是在说我,又象是在说我的脏饭盒。我决定不再去想——两个女孩子笑着说一件事情,就如同一个方程里有x,y两个未知数,属于不定方程,解有无穷多个——一心来盯着我们的?孟寻。竟然就真的没想。

    孟寻买完饭,把饭盒端到泔水桶旁,给米饭“刮脸”学校出品的米饭,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方式烹制的,上面一层硬硬的半透明的米饭粒,不刮一刮,是断无法吃下去的。照例,我也凑了过去。

    “你老跟着我干什么?”

    “这个问题很复杂,不同时间、地点,这个问题有不同的答案。而回答又和当时的天气,中央军委,计划生育诸多因素有关。比如刚才买饭,就和卖饭大师傅的性别有关。”

    “?”

    “你不觉着你长得很有趣吗?”

    “不觉着。”

    “可至少大师傅觉着,我也觉着。”

    “?”

    “你没看见,大师傅盯着你的眼睛都直了?手里的菜勺,连想也没想,就是两大勺。你走过去,他的眼珠子也跟过去。而我正好在你后面,跟过去。根据力学第一定律,一切事物都有保持原状态的惯性,大师傅的手也不例外,所以,我的饭盒里也是两大勺排骨。”

    “就这些?”

    “就这些。”

    “那我回宿舍了你还跟着我干嘛?”

    “那天上操,怪我,没事吧?”

    “哪天?”

    “装糊涂?前天。”

    “你还记得。那好,你杂学旁收的,还记不记得二程观妓的故事?”

    说完,去了。

    我立在那儿,半天没缓过来。那故事我当然记得:两程夫子到一个士大夫家赴宴,有妓在一旁值酒。伊川拍屁股就回去了,明道喝得尽欢而罢。第二天,伊川到明道家去,还是骂骂咧咧,怒气未消。明道就对他说:“昨天座中有妓,而我心中却无妓。今日斋中无妓,而你心中却有妓。”

    我不禁苦笑,一向不认真的我,破题第一遭认真,人家却不当回事。

    真是好笑!我从没想道“自作多情”这个词汇竟然有一天对我也适用。

    踢开宿舍门,我放下饭盒,大声嚷嚷:“有谁不顺心,愿意陪我打上一架?”

    9

    学校规定,住宿生从七点至九点半在教室上完晚自习,可听完“本台和大碗茶工贸集团联合举办”的每日相声,略略消化一下食儿,没有别的事好做,六点大家也就溜达着上楼去了。先生说,这就是住校的最大好处,能逼你息交绝游,清心寡欲,与世相违,修得正果。

    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不明白,就是古人的精力。我一直有个疑问:他们哪来那么多的工夫读那么多的书,写那么多的书呢?他们那时候,没有电灯,每天只有不足十小时的日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晚上只能对着天空发呆,或者干那件亘古不变的唯一娱乐。

    他们那时候没有钢笔、原子笔,印好了格子的稿子和复印机及漂亮的女秘书,只有泥板,王八壳,竹片,木条,刀子等等又笨又蠢的硬家伙,可我们每天写四、五千字,已经筋疲力尽,已经是极限,而他们动辄几十万字,洋洋洒洒,著作等身。

    司马迁爱说怪话,被汉武帝给去了势。做皇帝的,大多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凭风度学识,笼不住后宫众多后妃姨妤。明白物以稀为贵,就决定不让她们见别的男人,特别是有文采的男人,而自己身边又缺不了一个有文采的男人做秘书,于是看上了司马迁,找了他的茬。所以司马迁蚕室里闷了三个月,出来就升任中书令。每天不得不陪着汉武帝东跑西颠,可他两、三年间就拿出来一部一百三十篇,五十二万六千五百字的史记,拿出来就前盖古人,后绝来者。

    妈妈常说,没什么也别没钱,有什么也别有病。做学问的得再加上一句,有什么也别有条拿说话当喘气一样一刻不闲着的舌头。莎士比亚就有这样一位碎嘴疯泼的老婆,和十几种分散精力的工作,可他写出了三十七部剧本,一百五十四首十四行诗和两首叙事长诗。

    再有大学数学考十五分的钱钟书,生出来正赶上内忧外患,军阀混战,诺大的中国,摆不安稳一张书桌。接着就是毛、蒋交兵,便是三反五反,便是十年文化大革命。总之,没几天安生。但这家伙却仿佛无书不读,无读不精。

    写下了百万言的管锥编,把古人的文章读了个够,无一漏网。光引征西方作者就不下一千人,著作多达一千七八百种。

    呜呼!他们睡觉吗?他们吃饭吗?他们知道健康法则吗?他们下舞场吗?他们搓麻将吗?他们看武侠、言情、凶杀吗?他们几个小时地看电影、听唱片吗?他们玩电子游戏,看电视录像吗?他们闲逗女孩子、砍大山吗?他们知道“神经”“轻松”之类的词汇吗?他们有那么多的人际关系需要调整吗?他们有不顺心,什么都不想干的时候吗?于是,我明白了。般若波罗密多心经上说:“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我们这种种丰富多彩的“色”到头来就是场空。他们这种缺乏这种“空”百年后,千年后,就是不灭的名声,就是不空的色。

    佛曰:定。佛曰:舍。

    所以学校是这乱世,色界里的净土。

    虽然天气冷得能把说出的话冻成音符“铛铛”地落到地上,让两个人面对面说话,彼此听不真切,可我还是穿拖鞋。这样自在。

    拖拖拉拉上得楼来,果然,黄根已经俨然在坐苦读了。我住了七天的学校,可没一次看见黄根买饭,洗漱——当然,上不上厕所不得而知。

    同班的老住宿生笑我没见过世面,大惊小怪,说他们住了一年了,也还没见过一次呢。

    看来黄根竟然是个神秘人物。我怀疑她是不是吃粮食长大的。换句话说,是不是牲口。

    还有一点,也令我自叹弗如。不管谁进来,包括刚才我,她老人家从来不抬头,甚至眼皮。我曾尝试效法一下,可以失败告终。每每教室门开开,我总不自觉地要把头抬起来,看看到底是哪路的神仙。

    仿佛她一抱起教科书来,就能浑然忘我,魂游物外,步入“无我”的臻境。至少从表面上看去,是的。这,在我的丑斋里,我能做到。而在教室里,诺大一个屋子,十来个人影孤魂野鬼一样在眼前晃动,六盏惨白的日光灯照在身上,让人想起太平室或手术台,我做不到。我总以为看书和吃喝拉撒一样,纯属个人私事。不知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如果你吃饭、方便的时候有人盯着你看,你一定浑身不自在,干不下去。读书也一样,有个人在你周围,你必然感到不自在,别扭。

    综合多数学者的意见“智力”的含义包括以下三项:

    1、  智力是适应环境的能力。

    2、  智力是学习的能力。

    3、  智力是抽象思维的能力。

    “适应环境“,赫然列为第一,看来这面的确需要训练。天下老鸹一般黑,老住宿生说他们也有这么一段体验,痛苦呀痛苦。我决心尽快适应,把桌子摆到旮旯,后背冲人,这样就排除了三面干扰。再在对面墙上画一幅抱扑子里载的“老子入山镇鬼符”心安了许多。

    孟寻一直对我爱理不理,我还制其身,亦复如是。可上课放学,晚自习,从早到晚,低头不见抬头见,别别扭扭,怪没意思的,或者意思太多了。

    郁达夫写不出文章的时候,就换换口味,弄弄翻译。一来可以不让文笔生疏,二来可以看看别人如何处理文字,启迪一下自己的思路。既然眼前没有好理的,我也就索性找出纸来,给越色写那耽搁了许久的回信:

    你好你的来信,我大概只能用“惊喜”来形容。就好象,早晨一推门,发现一夜间,天地被雪花裹成了素白。或是拉开窗幛,窗外探过来腊梅、迎春之类爆红炸绿了一支一束。

    你开头就说:“不用问”其实,这正是该问的。一别一年,这一年,滚滚爬爬,摔摔打打,不说“曾经沧海”也差不了太多。我就象佛经故事里的那个人,一根藤条吊在悬崖上。上面是老虎,下面是狼,两只山鼠,正津津有味地啃着那根藤条,它眼看就要断了。这时候,他看见崖壁上有一颗红得象生命一般的草莓,已经熟透了。于是伸手摘进嘴里,真美呀。

    有时候,关切是问。有时候,关切是不问。人仿佛是生长在时间里的一种树木。两个人如果共同度过了太多的岁月,就象两棵生长在一块土地里的树,根缠在一起,枝交在一起,记忆已经让他们注定不能分离了。虽天各一方,吴楚异乡,但蒙趾离(梦神)相助,我们都能频入彼此的梦乡。淤在心底的岁月,就象沉入潭底的石子,表面了无痕迹,如后已经忘记。可午夜梦回,星空独坐时,一颦一笑都是那么清晰,一如往夕。

    昨天做梦,梦见了我们那次看电影。夜场散了已经十一点多了,咱们十几个人还觉着意犹未尽。骑着车子去夜游,天安门,国务院,中南海,北海,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觉着很发泄,很爽快,很自在。仿佛我们能这样骑下去,骑成永远。

    骑到故宫后门,他们都骑到前面去了。不,我惊喜地发现还有你,在一旁陪我,慢慢地蹬着。右边是故宫的围墙,当时,很好的月光,角楼的侧影有一种魔幻般的凄迷,还有你很生动的脸。有生以来第一次,我知道了什么叫“神秘”你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就这样默读这股神奇的静谧。很美好。

    有些感情是我们所不能表达的。陈子昂登上幽州台,能做的也只是流涕。我们有深意的时候,能做的也只是对那个人说:“看着我的眼睛。”

    送你首诗,见笑:

    仿佛

    仿佛有一种言语

    说出来便失去了它的底蕴

    仿佛摇落的山音

    掌上的流云

    仿佛有一种空白

    河水流过彼岸没有记忆

    仿佛投进水里的石头

    落进心底的字句

    仿佛有一种存在

    只有独自才能彼此感觉

    仿佛淌过鬓边的岁月

    皴在窗棂的微雪

    提前祝新年快乐。

    秋水上

    10

    第二天中午,我发了给越色的信,正准备回宿舍睡觉,根2告诉我,语文老师找我。

    我知道,准是为了那本被没收的鹿鼎记。

    象我们这样的人被老师请到办公室,就如同做楚囚的共产党员被狱卒提走,一定是去上大刑。除非他是叛徒,去打小报告。

    语文老师新刮了脸,满面春光,很神气。抽着人参烟,眼底下,耀然是那本鹿鼎记第一册,一页一页翻着,根据书页黑白的比例,大概是快看完了。

    我正想夸他滋润,他先开口了:

    “这书是你买的?”

    我说当然。想他一定看见了书扉页上我的藏书印——“秋氏藏书之印”印文字体是帝王专用的九叠大篆,显着威风。

    “这书看一遍还不够,值得一留吗?”

    “武侠小说里唯一能看第二遍的就是这位金庸。古龙和东方白都不行。更主要的是因为它的装祯。宝文堂出的金庸作品集,纯用书内插图作封面画,靠近书脊再压一条红边,内页又铃上方随形小印,绝对。建国以后出的书,除了钱君陶设计的几本书话,古干设计的几本诗文,张守义设计的几本小说,没有再比它装祯漂亮的。”

    “就为这?”

    隔行如隔山。蛀书虫,棋迷,守财奴,酒鬼。等等,这些人的苦乐,外人是很难懂的。在他们看来,这些人四六不懂,苦乐不分。就拿语文老师自己来说吧,他宣称:平生所爱者二。其一,热爱我们伟大的党。

    其二,热爱我们伟大的社会主义饮食业。曾经有一段,他得了个娇贵的病,医嘱禁酒,老伴监督执行甚力。苦也!绝处逢生,他想了个主意,找根绳,把“五粮液”的酒瓶子捆在鼻子下面,然后,酣然入梦。我当时听到,觉得很有魏晋风度,想起时刻准备喝死,带着锄头,让人随死随埋的刘伶。觉得一样不可理喻,也就一笑置之。现在想来,真是彼此彼此,人只要自己高兴自己满意就行了。

    “这理由已经很充分了。比这更‘无’道理还有的是。前一阵看谈艺录,对钱钟书佩服得不行,逛旧书店,莫名其妙买回本钱仲联的梦苕专著二种。原因说白了只有一个——他也姓钱。”

    语文老师笑了,转了个话题:

    “要演讲比赛。”

    “什么题目。”

    “我和‘四十条’”

    “要过元旦了。”

    “就是为了要过元旦。怕玩疯了,玩傻了,收不住心,忘了规矩。”

    “这就和我没关系了。”

    “班主任指定你去。”

    “?”

    他又笑了:“你看了那么多的武侠小说,该明白,为什么官府让大盗巨寇当捕头。”

    “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

    “那我回去准备了?”

    “好,注意别说的面面俱到,主题要突出,让听众明白。别在公开场合说怪话,有气回来关上门撒。记得李鸿章那两句名言吧?”

    “天底下最容易的事就是做官。做官无他,只是莫做怪。”

    “还有一件事”

    “?”

    “这鹿鼎记后面四册,你手头有吗?”

    下了第一节课,班主任数学张老师命令全体同学马上到礼堂门口去集合。学生们懒洋洋地从座子上站起来,拎了椅子,挪下楼去。可形容的词汇只剩下一个:“败兵”

    用功的揣起本一百二十八开的盗版thenewessientialenglishdictionary。风雅的捧起一本装祯绝对花哨的袖珍本纪伯伦的先知,或是绝对不完全的波特莱尔恶之花选。嘴谗的男生跑到小卖部买上包怪味豆或者蜂蜜花生,跟看电影听京戏一样,预备着和旁边的女孩子一起磨牙用。

    所以站在讲台上,我觉着我的听众们象是在看公园里的异兽展览,什么两头蛇,三脚猫,八只角的牛头,都是与己无关,不妨一见的东西。

    不禁想起第一次当众讲话来。

    小时候,我胆子很小,尤其怕人。四岁的时候给石头、大柳树们转述过四游记和封神榜,可十岁时在生人面前说话,舌头还总要抽筋。那时侯,如果我没有考虑得十分周全,是什么话也不会对别人说的。

    那个老批我的小学老师又教训我:“一个人应该尝试着干一点自己不喜欢的事,这就是进步。”我想了想,觉着很有道理: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人人都喜欢得到的,比如过目不忘的记性,出口成章的口才,健美强实的身板。可凭什么让你得着呢?你只有干一些别人不喜欢干的事情。只要尝试,就有成功的可能。只要成功一次,以后的事情就好办了。

    就算你不愿意去,能者多劳,别人也会推你逼你去的。所以,自告奋勇,我第一次上了台。

    第一次站在讲台上,我就知道了为什么要摆个桌子当讲台。它的功用和老师的讲台桌一样,大致相当于亚当,夏娃护着下身的那块布,讲话的时候,腿抖索、筛糠,下面都不会发觉,可以遮羞避丑,益寿延年。

    事后一想,我为什么要害怕呢?下面的人又没有谁比我高明多少。

    以后,就长了见识,望着台下蜡黄的脸,灰黑的头发,我就把它们想象成黄土地上长着的不知名姓的杂草,顺性说过去,说他个人仰马翻,地动山摇:

    “今天,我演讲的题目是关于‘四十条’的几点看法。

    前些天,学校发给我们每人一张纸,纸上用铅字印着五部四十条的中学生日常行为规范。我仔细读了两遍,除了一个错别字,没有发现其它句法或词法的错误。按照意思或内容,我觉着这四十条可以粗略分成两类:第一类是讲做为一个中学生,应该如何对待别人。第二类是说做为一个中学生,应该如何约束自己。

    对于中学生来说,所谓别人,大致包括三类人:父母、师长、同学。

    对于父母,我们当然要尊敬,他们使我们从无到有,从小到大,非常不容易。至于老师,我们付出的太多了。举个小例子,比如我们化学老师,李老先生吧,他每节课,都要抄一黑板一黑板的笔记,没有一笔一划潦草过,大家都知道,粉笔的主要成分是熟石灰,也就是ca(oh)2。是一种可溶性强碱,对皮肤有强烈的腐蚀作用。我不知道在坐的诸位有没有仔细观察过老师的手,我有过。那天,我斜对过的一位同学举手问老师问题。李老先生走过来,一手扶住他的肩,弯下身去,仔细给他讲解。

    当时,天有点阴,不是很亮堂,可我看得很清楚:这是怎样的一双手呀!

    枯燥,干涩,没有一点光泽。还有同学间互敬互爱。未经准许,不乱翻别人东西等等这些第一类要求,我觉着都是一些起码的常识,都是只要一点,就能明白。一注意,就能做到的。

    学生,包括我,想不通的是第二类。第二类里有些要求,比如:男生不许留长发。女生不许烫发,留披肩发,不许戴食物,不不,饰物。

    不许到营业性的酒吧,舞厅,音乐茶座。不看坏书,坏录像。我私下认为,这些纯属私人问题。像我们这么大都知道一首儿歌:管天,管地,还管得了我xxxx(叉叉叉叉)。

    读书看报,发现人们总爱用园丁来比喻老师,说老师象园艺工人给小树去枝除虫一样,帮助我们去掉身上这样、那样,他们认为在我们身上不应该有的毛病。我从来不认为这个比喻正确。在中国的文字里,有两个cai字。

    小时候,我在农村呆过一段时间,村子里有个果园,看果园的老大爷跟我很要好。有一次,我看见他用一把大剪刀把果树的树冠剪去一大截,就象现在学校要给我们剃头一样。我当时很不明白,这样多不好看,小树多痛呀!就问老大爷为什么。大爷说这叫封顶。是为了果树多结果。

    去了树冠,养料就集中到果子身上,果子就结得又大又甜,可以多赚钱。

    大家大概也注意过,把比较宽的大街分成几道的绿化带,小黄杨,或是侧柏什么的,都被修整得整整齐齐,一模一样。如果有哪一株高了点,或是胖了点,园艺工人就会拿来大剪子,修理他们。让他们整齐划一,没有特性。这是为了实用,为了美观。

    前天,外班的一个老同学找我闲聊,说起他们班的某某某人如何牲口,也就是说学习如何如何好得可怕。说她可能不知道太阳每天从那边出来,却知道某一个逗号在语文课本的第几页,第几行,第几个字的后面。

    综上所述,我隐隐约约仿佛明白了对我们这样、那样要求的目的。

    目的只有一个:为了更好地学习。这就好象寺庙,清茶淡饭,板鞋破钵,清规戒律,晚睡早起,发型也符合对咱们的要求。目的也只有一个,为了悟得大道,修得正果。如果六根不净,四大不空,你注定要在魔道中轮回,看不破人我二相,得不到涅磐超脱。

    不过又说回来,干什么就要象干什么的。比如爆红歌星要会说:希望你死欢(故意的?)。练家子要扎条有大铆钉的板带。做学生的就要象做学生的。

    做了十年学生,读了十年书,由于眼睛要盯在书上,所以我很少注意看人,所以对于什么样象学生,什么叫漂亮这样的概念,头脑里很模糊。但我也有几次经历,印象深刻。有一次,逛书店买完书出来,迎面过来一位同志,没有心里准备,猛然一见,着实吓了我一跳:嘴唇抹得仿佛刚在什么地方吃过个把小孩。脸蛋涂得让人不禁想起猴子身上某个不太雅观的部位。天上当时很好的太阳,很足的阳光,可我还有阴雨天读聊斋的感觉,一股狰狞妖异的鬼气。骑车回家,我特别注意了一下,从自己周围流过的人们。红男绿女,招摇过市,仿佛很快活。涂抹得也不善,可年纪,我想,和我大致相仿。忽然间灵光一现,悟通里面有这样一句话:女孩子到了十七、八岁就老了。我想了足足一个钟头,面壁,静坐,冥想,洗头,夜游,我还是不懂。现在明白了。他仿佛要表达这样一个意思:人的生命是一种最完全的美,据有一种最和谐的美感。面对生命的任何矫饰都会破坏这份完美。既而想起红与黑里司汤达表达的悲哀:一个双颊绯红的十六姑娘为了参加舞会,偷偷涂上了胭脂!

    人是万物的尺度,是一切存在与不存在的尺度。美是人的一种感觉,人心是它的尺度。记得朱湘写过首小诗:

    “美”开了一家当铺,专收人的心,到期人拿票去赎,它已经关门。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糊涂的人儿在找美的路上将自己的本心随手丢了,到头来终于明白了没有心便没有美,心就是美,美就是心,为时晚矣,衰老之神已经在笑了。人心是心,你的心也是心。青春是最美丽的珠宝,挺起胸,多少笑笑,对自己说句:自我感觉良好。

    读了十年书,买了十年书。相人的经验少得可怜,相书,不自负地说,颇有些诀窍。凭我的经验,有三种书不能:买:1、有“必读”字样的不买。2、有名人序跋的不买。3、封面太花的不买。直觉告诉我,一本真正功力深厚的好书一定是朴素的。古人告诉我们,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大富若贫,包子有肉不在褶上。上次,翻旧书,看见一本曹聚仁的书林新话,封面极简单,纯用纸色当底色,左淡谈青的书名,右下一剑,一卷,一灯,一盏,两行极小的红字行书:捡书烧烛短,看剑引杯长。想也没想,随即买下,回家一读,果然好书。人常说:书如其人。对书适用的经验,对人大概也适用呢吧。浣纱溪边的西子,淡罗衫子淡罗裙,淡扫娥眉淡点唇,全然没有一点脂粉气。

    以上,就是我对四十条的几点看法,谢谢大家。”

    讲完了,忽然意识到一点——语文老师的建议我一条也没采纳,可观众看上去很兴奋,自己也很得意。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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