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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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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士奇问:“谁?”

    徐乾学笑道:“不用我明说,您心里明白。”

    高士奇立马想到了陈廷敬,便同徐乾学相视而笑。两人正说着话,突然望见前头宫门高耸,忙收起话题,躬着身子,袖手而入。

    两人进了南书房,陈廷敬等早在里头忙着了。见过礼,各自忙去。

    过了晌午,皇上召南书房臣工们去乾清宫奏事。明珠、陈廷敬、徐乾学、高士奇等立马进宫去了。南书房自然是收到折子若干,连同票拟一一扼要奏闻。皇上仔细听着,准了的就只点点头,不准的就听听臣工们怎么说。念到云南巡抚王继文的折子,皇上甚是高兴。原来王继文上了折子说,云南平定以来,百姓安居乐业,民渐富足,气象太平,请于滇池之滨修造楼阁,拟称“大观楼”传皇上不朽事功于千秋!

    皇上点头不止,道:“王继文虽然是个读书人,五年前随军出征,负责督运军饷、粮草,很是干练。云南平定不出三年,竟有如此气象,朕甚为满意。不知这大观楼该不该建?”

    明珠听皇上这意思,分明是想准了王继文的折子,便说:“启奏皇上,王继文疏浚滇池,不仅治理了滇池水患,而且利于云南漕运,又得良田若干,一举多利。王继文真是难得的人才,臣以为他折子所奏可行。”

    陈廷敬当然也听明白了皇上的意思,却道:“按朝廷例制,凡有修造,动用库银一千两以上者,需工部审查,皇上御批。因此,臣以为,大观楼建与不建,不应贸然决定。”

    徐乾学说:“臣以为,我皇圣明之极,并非好大喜功之人主。然而,修造大观楼,不仅仅是为了光昭皇上事功,更是为了远播朝廷声教。”陈廷敬道:“大观楼修与不修,请皇上圣裁。只是臣以为云南被吴三桂涂炭多年,元气刚刚恢复,修造大观楼应该慎重!”

    皇上听着不快,但陈廷敬说得在理,他也不便发作,只道:“你们好生议议吧。”

    可是没几日就快过年了,衙门里都封了印,待议诸事都拖了下来。

    50丰泽园御田旁设了黄色帏帐,皇上端坐在龙椅上,三公九卿侍立在侧。四位老农牵着牛,恭敬地站在御田里。明珠领着四个侍卫抬来御犁架好,然后上田跪奏:“启奏皇上,御犁架好了。”

    皇上点点头,放下手中茶盅。索额图拿盘子托着御用牛鞭,恭敬地走到皇上面前,跪奏:“恭请皇上演耕!”

    皇上站起来,拿起牛鞭,下到田里。四位老农低头牵着牛,四个侍卫扶着犁,皇上只把手往犁上轻轻搭着,挥鞭策牛,驾地高喊一声。高士奇提着种箱紧随在皇上后头,徐乾学撒播种子。皇上来回耕了四趟,上田歇息。公公早端过水盆,替皇上洗干净脚上的泥巴,穿上龙靴。明珠、索额图等三公九卿轮流耕田。

    皇上望着臣工们耕田,又同明珠、陈廷敬等说话,道:“如今日下太平,百姓各安其业,要奖励耕种,丰衣足食。去年受灾的地方,朝廷下拨种子、银两,要尽快发放到百姓手里。速将朝廷劝农之意诏告天下。”

    明珠低头领旨。皇上又道:“治理天下,最要紧的是督抚用对了人。朕看云南巡抚王继文就很不错,云南百姓都喊他王青天。”

    明珠道:“皇上知人善任,苍生有福。”

    皇上突然想起王继文的折子,问:“王继文奏请修造大观楼,折子都上来几个月了,怎么还没有着落?”

    陈廷敬奏道:“启奏皇上,臣等议过了,以为应叫王继文计算明白,修造大观楼得花多少银两,银子如何筹得。还应上奏楼阁详图,恭请皇上御览。”

    皇上说:“即便如此,也应早早的把折子发还云南。”

    陈廷敬回道:“启奏皇上,折子早已发还云南,臣会留意云南来的折子。”

    皇上不再多问,陈廷敬心里却疑惑起来。他见朝廷同各省往来文牒越来越慢了,往日发给云南的文牒,一个月左右就有回音,最多不超过两个月,如今总得三个月。王继文上回的折子,开年就发了回去,差不多三个月了,还没有消息。

    原来,各省往朝廷上折子、奏折的,都事先送到明珠家里,由他过目改定,再发回省里,重新抄录,加盖官印,再经通政使司送往南书房。明珠只道是体会圣意,省里官员也巴不得走走明珠的门子。这套过场,南书房的人通通不知道。

    这日夜里,明珠府上客堂里坐了十来个人,都是寻常百姓穿着,正襟危坐,只管喝茶,一言不发。他们的目光偶尔碰在一起,要么赶紧避开,要么尴尬地笑笑。他们其实都是各省进京奏事的官差,互不透露身份。明珠的家人安图专管里外招呼,他喊了谁,谁就跟他进去。他也不叫喊客人的名字,只指着一个人,这人就站起来跟着走。

    安图这会儿叫的人是湖南巡抚张沠的幕僚刘传基,他忙应声而起。安图领着他走到一间屋子,说:“你先坐坐吧。”

    刘传基问:“请问安爷,我几时能见到明相国?”

    安图说:“老爷那边忙完了,我马上叫你。”

    刘传基忙道了谢,安心坐下。安图又道:“我还得交待你几句。你带来的东西都收下了,我家老爷领了你们巡抚的孝心。只是等会儿见了老爷,你可千万别提这事儿。”

    刘传基点头道:“庸书明白了。”

    安图出去会儿,回来说:“你跟我来吧。”

    刘传基忙起身,跟在安图后面,左拐右拐几个回廊,进了间屋子。明珠坐在炕上,见了刘传基,笑眯眯的站了起来。

    刘传基施了大礼,道:“湖南巡抚幕宾刘传基拜见明相国。”

    明珠笑道:“你们巡抚张沠大人,同我是老朋友。他在我面前夸过你的文才。快快请坐。到了几天了?”

    刘传基回道:“到了三天了。”

    明珠回头责怪安图:“人家从湖南跑来一趟不容易,怎么让人家等三天呢?”

    安图低头道:“老爷要见的人太多了,排不过来。”

    明珠有些生气,道:“这是处理国家大事,我就是不吃不睡,也要见他们的。”

    刘传基拱手道:“明相国日理万机,甚是操劳啊!庸书新到张沠大人幕下,很多地方都是不懂的,还望明相国指教。”

    明珠摇头客气几句,很是感慨的样子,说:“替皇上效力,再辛苦也得撑着啊!皇上更辛苦。我这里先把把关,都是替皇上减减担子。”

    刘传基只管点头称是。明珠道:“闲话就不多说了。湖南连年灾荒,百姓很苦,皇上心忧如焚哪!你们巡抚奏请蠲除赋税七十万两,我觉得不够啊!”刘传基闻言大喜,道:“明相国,如果能够多免掉些,湖南百姓都会记您的恩德啊!”明珠说:“免掉八十万两吧。”

    刘传基忙跪了下来,说:“我替湖南百姓给明相国磕头了!”

    明珠扶了刘传基,道:“快快请起!折子你带回去,重新起草。你们想免掉八十万两,折子上就得写一百万两。”

    刘传基面有难色,道:“明相国,只是救灾如救命,我再来回跑一趟,又得两个月。”

    明珠道:“这就没有办法了。你重新写个折子容易,可还得有巡抚官印呀!”

    刘传基想想,没有办法,道:“好吧,我只好回去一趟。”

    明珠道:“折子重写之后,就直接送通政使司,不要再送我这里了。要快,很多地方都在上折子,奏请皇上减免赋税。迟了,就难说了。”

    刘传基内心甚是焦急,道:“我就怕再回去一趟赶不上啊。”

    明珠不再说什么,只是和蔼地笑着。刘传基只好连连称谢,告辞出来。

    安图领着刘传基,又在九曲回廊里逗着圈子。安图问道:“下一步怎么办,你都懂了吗?”

    刘传基说:“懂了,明相国都吩咐了。”

    安图摇摇头,道:“这么说,你还不懂。”

    刘传基问:“还有什么?安爷请吩咐!”

    安图道:“皇上批你们免一百万两,但湖南也只能蠲免七十万两,多批的三十万两交作部费。”

    刘传基大吃一惊,道:“您说什么?我都弄糊涂了。”

    安图没好气,说:“清清楚楚一笔账,有什么好糊涂的?你们原来那位师爷可比你明白多了。假如皇上批准湖南免税一百万两,你们就交三十万两作部费。”

    刘传基问道:“也就是说,皇上越批得多,我们交作部费的银子就越多?”

    安图点头道:“你的账算对了。”

    刘传基性子急躁,顾不得这是在什么地方,只道:“原来是这样?我们不如只请皇上免七十万两。”

    安图哼了声,说:“没有我们家老爷替你们说话,一两银子都不能免的!”

    刘传基只好摇头叹道:“好吧,我回去禀报巡抚大人。”

    三天之后,明珠去南书房,进门就问:“陈大人,云南王继文的折子到了没有?”

    陈廷敬说:“还没见到哩,倒是收到湖南巡抚张沠的折子,请求蠲免赋税一百万两。”

    明珠听着暗自吃了一惊,不相信刘传基这么快就回了趟湖南,肯定是私刻官印了。他脸上却没事似的,只接过折子,说:“湖南连年受灾,皇上都知道。只是蠲免赋税多少,我们商量一下,再奏请皇上。”

    夜里,明珠让安图把刘传基叫了来。安图领着刘传基去见明珠,边走边数落道:“刘师爷,你也太不懂事了。咱家老爷忙得不行了,你还得让他见你两次!咱老爷可是从来不对人说半句重话的,这回他可真有些生气了。”

    刘传基低头不语,只顾跟着走。明珠见刘传基进了书房,劈头就骂了起来:“传基呀,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呢?你竟敢私刻巡抚官印,你哪来这么大胆子?张沠会栽在你手里!”

    刘传基苦脸道:“庸书只想把差事快些办好,怕迟了,皇上不批了。不得已而为之。”

    明珠摇头不止,道:“你真是糊涂啊!你知道这是杀头大罪吗?事情要是让皇上知道了,张沠也会被革职查办!”

    刘传基道:“庸书心想这事反正只有明相国您知道!您睁只眼闭只眼,就没事。”

    明珠长叹道:“张沠是我的老朋友,我也只好如此了。皇上已经恩准,蠲免湖南赋税一百万两,你速速回湖南去吧。”

    刘传基跪下,深深地叩了几个头,起身告辞。明珠又道:“传基不着急,我这里有封信,烦你带给张沠大人。”

    刘传基接了信,恭敬地施过礼,退了出来。

    安图照明珠吩咐送客,刘传基说:“安爷,请转告明相国,三十万两部费,我们有难处。”

    安图生气道:“你不敢当着咱老爷的面说,同我说什么废话?”

    刘传基道:“皇上要是只免七十万两,我们这两年一两银子也不要问老百姓要。皇上免我们一百万两,我们就得向老百姓收三十万两。哪有这个道理?”

    安图道:“张沠怎么用上你这么个不懂事的幕僚!别忘了,你私刻官印,要杀头的!”

    刘传基也是个有脾气的人,不理会安图,拂袖而出。

    第二日,刘传基并不急着动身,约了张鹏翮喝酒。原来刘传基同张鹏翮是同年中的举人,当年在京会试认识的,很是知已,一直通着音信。张鹏翮后来中了进士,刘传基却是科场不顺,觅馆为生逍遥了几年,新近被张沠请去做了幕宾。刘传基心里有事,只顾自个儿灌酒,很快就醉了,高声说道:“明珠,他是当朝第一贪官。”

    张鹏翮忙道:“刘兄,你说话轻声些,明珠耳目满京城呀!”

    刘传基哪里管得住嘴巴,仍是大声说话:“我刘某无能,屡试不第,只好做个幕宾。可这幕宾不好做,得昧着良心做事!”

    刘传基说着,抱着酒壶灌了起来,道:“为着巡抚大人,我在明珠面前得装孙子,可是我打心眼里瞧不起他!我回去就同巡抚大人说,三十万两部费,我们不出!”

    张鹏翮陪着刘传基喝酒直到天黑,送他回了湖南会馆。从会馆出来,张鹏翮去了陈廷敬府上,把刘传基的那些话细细说了。

    陈廷敬这才恍然大悟,道:“难怪朝廷同各省的文牒往来越来越慢了!”

    张鹏翮道:“现如今我们言官如有奏章,也得先经明珠过目,皇上的耳朵都叫明珠给封住了!陈大人,不如我们密参明珠。”

    陈廷敬道:“鲁莽行事是不成的,我们得先摸摸皇上的意思。平时密参明珠的不是没有,可皇上自有主张。”

    张鹏翮摇头长叹,只道明珠遮天蔽日,论罪当死。

    皇上那日在畅春园,南书房送上王继文的折子。皇上看罢折子,说:“修造大观楼,不过一万两银子,都是由大户人家自愿捐助。准了吧。”

    陈廷敬领旨道:“喳!”

    皇上又道:“王继文的字倒是越来越长进了。”

    陈廷敬说:“回皇上,这不是王继文的字,这是云南名士阚祯兆的字。”皇上吃惊道:“就是那个曾在吴三桂手下效力的阚祯兆?”

    陈廷敬道:“正是。当年吴三桂同朝廷往来的所有文牒,都出自阚祯兆之手。臣叹服他的书法,专门留意过。”

    皇上叹道:“阚祯兆,可惜了。”

    陈廷敬说:“阚祯兆替吴三桂效力,身不由己。毕竟当时吴三桂是朝廷封的平西王。”

    皇上点点头,不多说话,继续看着折子。

    明珠奏道:“启奏皇上,噶尔丹率兵三万,渡过乌伞河,准备袭击昆都伦博硕克图、车臣汗、土谢图汗,且声言将请兵于俄国,会攻喀尔喀。”

    皇上长叹一声,道:“朕料噶尔丹迟早会反的,果然不出所料。”

    皇上说罢下了炕,踱了几步,道:“调科尔沁、喀喇沁、翁牛沁、巴林等部,同理藩院尚书阿喇尼所部会合。另派京城八旗兵前锋二百、每佐领护军一名、汉军二百名,携炮若干,开赴阿喇尼军前听候节制。”

    明珠领了旨,直道皇上圣明。皇上又道:“噶尔丹无信无义,甚是狡恶,各部不得轻敌。粮饷供给尤其要紧,着令云贵川陕等省督抚筹集粮饷,发往西宁。”

    明珠领旨道:“喳,臣即刻拟旨。”

    皇上沉吟半晌,又道:“徐乾学由户部转工部尚书,陈廷敬由工部转户部尚书。”

    陈廷敬同徐乾学听了都觉突兀,双双跪下谢恩。

    皇上道:“朕不怕同噶尔丹打仗,只怕没银子打仗。陈廷敬善于理财,你得把朕的库银弄得满满的!”

    陈廷敬叩头领旨,高喊了一声喳。

    陈廷敬同徐乾学择了吉日,先去工部,再到户部,交接印信及一应文书。徐乾学说:“这几年南方各省连年灾荒,皇上给有些省免了税赋;而朝廷用兵台湾,所耗甚巨。如今西北不稳,征剿噶尔丹必将动用大量钱粮。陈大人,您责任重大啊!”陈廷敬道:“我粗略看了看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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