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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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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常理,李惟诚在发现这一严峻事态之后,应当在第一时间向黄鑫龙报告。可是,他对黄鑫龙太了解了,知道黄鑫龙爱面子,这个时候如果李惟诚向黄鑫龙汇报这一情况,黄鑫龙第一反应肯定是不相信,第二反应是相信之后死不承认,第三是承认之后仍然要装着蛮不在乎的样子。如果这样,弄不好会把事情搞砸。所以,这几天李惟诚确实不能去武汉,而是要留在深圳,他在深圳做三件事情。一是要先想清楚对策,二是找适当的机会向黄鑫龙说明这件事情,三是在取得黄鑫龙理解和支持的情况下,用不损伤黄鑫龙面子的方法悄悄地摆平这件事情。但是,他现在还没有想好一个完整的对策,还必须继续想,所以他睡不着。

    吴晓春在深圳的这些所见所闻和真实感受余曼丽他们不知道。吴晓春人还没回武汉,关于他增补为集团公司董事的消息已经传真到了华中公司。董事局办公室有一个不成文的惯例,凡是提拔任命的文件,一律在第一时间发至相关单位,具体做法是先发传真,后用特快专递寄原件;凡是降职免职的文件,一律是先用电话悄悄通知有关人员,后用挂号寄正式文件。

    华中公司收到传真群情振奋。余曼丽在电话里听了三遍还觉得不过瘾,当即从工地赶回公司。从头到尾认真看了几遍,又打吴晓春手机,不知是太激动按错了号码还是那边关了机,没打通。余曼丽对大家说:"这是集团公司对我们华中公司工作的肯定,也表明总部对我们华中很重视,希望大家继续努力,等吴总,不,等吴董事回来之后,我们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

    余曼丽这么一说,大家竟然鼓起掌来,弄得余曼丽也很激动,差点掉了眼泪。

    黄鑫龙在集团董事局会议上说吴哓春功不可没,其实,余曼丽才是功不可没。且不说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是她请来的,单就她负责的这个娱乐城项目,余曼丽首先做到坚决不吃回扣,然后和吴晓春一起逐一议标,将价格压降到最低。这还不算,她还别出心裁搞出一套"搭配消费券付款法",具体来说就是根据供货商的大致利润率,确定除支付现金外,还必须搭配支付一定比例的消费券。供货商对此虽然意见很大,但由于余曼丽自己做得正,不再另外揩油,而且消费券是按增值百分之二十配付的,供货商觉得也没有吃亏,最终还是接受了。余曼丽私下对吴晓春说,这一招不但能减轻付款压力,而且能保证娱乐城新开张头几个月的"人气"。此时集团公司提拔吴晓春为集团董事,既是对吴晓春的肯定,对华中公司的肯定,也是对她余曼丽肯定,所以,余曼丽的激动既是为吴晓春,为华中公司,也是为她自己。不知不觉间,余曼丽已经把自己的命运和华中公司的命运以及吴晓春的命运联系在一起了,所以,她激动,激动得几乎要流眼泪。

    机场,气氛有些不协调,主要是余曼丽等人的情绪与吴哓春脸上的表情不协调。且不说集团公司的大状况令吴哓春担忧,就是眼下如何兑现主席宣布的"在湖北已经搞到上市指标了"的小处境也令吴哓春实在高兴不起来。所以,吴晓春没有表现出余曼丽想象的那种兴奋中带有得意的表情,相反,余曼丽看到的是吴晓春强颜欢笑的眼神背后隐藏着一丝忧虑。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余曼丽不仅问不得,而且还不能让自己的疑问影响大家的情绪。于是,余曼丽以格外夸张的兴奋语调对吴晓春说:"大家都等你回来开庆功会哩!晚上去红色恋人,我们已经订了一个双台大包厢。"吴晓春这时才注意到,差不多华中公司的全体员工都来了。于是赶快调整情绪,大声地喊:"干吗要等晚上,现在赶去也差不多了。走,直奔红色恋人!"

    员工们欢呼雀跃,一路欢笑。

    华中公司总共有三辆车,一辆奔驰,算是吴晓春的专座,有时候是司机开,有时候是吴晓春自己开,别人是动不得的,还有一辆专门跑工地的三菱吉普和一辆接送员工上下班的依维柯,今天三辆车倾巢出动。但这并不算气派,上次主席来武汉时,余曼丽搬动了机场公安处长,一路警车呜呜叫地开道,那才称得上气派。想到此,余曼丽便随口问了句:"主席还好吧?"

    "嗯,还好。"吴晓春说。

    余曼丽从吴晓春的回答中又证实到了那丝忧虑。余曼丽估计不会是工作上的事,因为不管怎么说成为一家上市公司的董事总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余曼丽猜想还是那个女人的事。吴晓春上次跟余曼丽说到那个让他代写论文的女人的事,说到那个女人让他妻离子散的事,余曼丽想,会不会是那个老姑婆从报上看到吴晓春当董事的消息,然后又找到集团公司去了?余曼丽知道,新天地实业作为一家上市公司,对增补董事这样的事情是一定要上报纸公开发布的。如果真是这样,余曼丽想,这次我一定要替吴总摆平。怎么摆平呢?余曼丽又想,最好先和他结婚,然后以他正式夫人的身份去找对方摊牌,这样才能名正言顺。想到这,余曼丽发觉脸颊微微一热,下意识地瞟了吴晓春一眼。

    吴晓春是今晚理所当然的主角。吴晓春觉得这些日子同事们跟了他既有苦劳也有功劳,找个机会聚聚,犒赏犒赏大家理所应当;同事们都觉得吴总领导有方,劳苦功高,这次又受到集团总部的特别表彰与提拔,大家从心里想要为他们的老板庆祝一下。尽管想法不同,但效果是一致的,那就是吴晓春要向大家敬酒,大家也都要向吴晓春敬酒。这样一来,吴晓春那天晚上就喝了许多啤酒。余曼丽一看这阵势,心想糟了,今晚是谈不成正事了。

    第二天一早,余曼丽直奔工地。她想上午就把当天的事处理完,中午约吴晓春一起吃饭。她觉得吴晓春肯定有事要和她谈,她甚至想到如果像她猜想的那样,是深圳那个老姑婆纠缠的事,那么她将义无反顾地为吴晓春两肋插刀。这么想着,余曼丽就体会到了什么叫悲壮。就想到女人原来也是可以悲壮的。

    余曼丽刚忙了一会儿吴晓春就来了。余曼丽心想,这家伙有点酒量。吴晓春问了一些工程进度情况,又到现场转了一圈,然后对余曼丽说:"走,去敦煌喝早茶。"

    吴晓春发现如今的文化交流和相融速度非常快,吴晓春刚从深圳来武汉的时候,还有点不习惯,因为武汉早上没有地方喝早茶,当初给吴晓春的印象是武汉人重视夜宵而不重视早茶,晚上像老通城和国际俱乐部这些地方通宵达旦,而早上武汉人不喝早茶,就用热干面这样的东西随便对付一下,对付到喝早茶被称为"过早"。一个"过"字,足以说明对付的味道。然而,还不到一年,如今的武汉已经遍地都有喝早茶的地方了,密度甚至可以超过深圳,并且深圳的早茶只是周末才热闹,武汉是天天热闹,比如今天,比如现在的敦煌,就热闹非凡,其热闹程度丝毫不逊色于晚上的老通城和国家俱乐部。

    喝着聊着,吴晓春把他如何列席集团董事会以及如何成为集团董事的事说了一遍。

    吴哓春说这些的时候还有所保留,只说关于他自己的事情,而没有说到整个集团公司面临危机的事情。这倒不是他对余曼丽不信任,而是他说话的分寸。吴哓春以前在研究所工作的时候,说话并不注意分寸,但下海到了深圳之后,特别是在关外当上一个私营工厂总经理之后,就有意地培养自己说话的分寸,因为如果不注意说话的分寸,那么他就没有办法胜任新岗位的新工作。到了新天地公司之后,这种有意识地修炼又得到进一步发扬光大,比如现在,面对自己的副总,他就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该说到什么份上。关于自己怎么样当选董事以及当选董事之后接下来遇到的麻烦事,他必须说,如果不说,不仅是明显地对余曼丽的不信任,而且他也没办法摆脱困境,因为毕竟,省人大副主任是余曼丽的关系,吴晓春不把"上市指标"的来龙去脉对余曼丽讲清楚,余曼丽怎么帮他去见人大副主任?而如果连人大副主任都见不上,那么又怎么样落实上市指标?怎么样回应黄主席的鞭策?所以,关于这个问题,吴晓春必须告诉余曼丽,而且还要毫无保留地讲得清清楚楚。但是,关于集团公司面临危机的事情,他就不需要告诉余曼丽,因为告诉她不但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反而会影响余曼丽的信心和工作热情,对余曼丽本人和对眼下华中公司的工作都不利。

    余曼丽听了吴晓春的话多少有些失望,因为与她猜想的不一样。但短暂失望之后,仔细一想,吴晓春说的问题还真是一件麻烦事。她自己与那位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只是非常一般的关系,也就是跳过舞吧,上一次一半是为了将开工典礼搞得热闹点,造造声势,另一半多少是想在吴晓春和主席面前露一手,怎敢提上市指标的事?事到如今,余曼丽倒有一种自己闯了祸的感觉。

    "这事怨不得你",吴晓春安慰说,"别说是一般关系,就是你亲爹在省人大常委会当副主任,他也不能保证把上市指标给我们。你知道省里像他这样的领导有多少吗?五套班子,少说也有好几十。才几个指标,他能做这个主吗?"

    "那怎么办?"余曼丽问。

    "所以我才着急嘛。"吴晓春终于叹了口气。叹了口起就仿佛是出了一口气,舒服不少。看来人能够即时地把气叹出来也是非常有意义的。

    "不过",吴晓春接着说,"李主任的话给我一丝安慰。"

    "他怎么说?"余曼丽问

    吴晓春就将自己去见李惟诚的情况对余曼丽详细说了一遍。

    "这不就没事了,"余曼丽如释重负地说,"过两天等那个李主任来,我再厚一次脸皮,带你们去见老头子一面,管它行还是不行,只要有一个答复,你和李主任一起回深圳向主席汇报不就得了。"

    吴晓春想想也是,自己或许是太认真了。其实黄主席自己心里有数,黄主席也许正是用这种方法来逼一逼我们,说不准一逼还真成了呢?如果真成了集团公司不就有救了?如果真成了我吴晓春自己不就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董事长或总裁了?这样想着,吴晓春就又高兴起来,余曼丽也才见到他那种"兴奋中带有得意"的神态。余曼丽于是就想笑。她笑男人其实都是孩子,她笑自己所做的种种猜想,她笑她自己居然想到要先嫁给吴晓春然后再以合法的身份去替他摆平老姑婆那件事。

    "你笑什么?"吴晓春问。

    吴晓春这样一问,余曼丽就笑得愈加厉害。吴晓春就再追问,余曼丽就愈加笑得厉害。余曼丽好长时间没有这样开心笑过了,而且笑确实能传染,此时吴晓春也被传染得笑起来。最后,余曼丽只好有保留地说:"在机场我见你眼神不对,还以为又是那个老姑婆找你麻烦哩。"

    "怎么会呢?",吴晓春说,"她都害我那么惨了还想怎么样?"

    "不过,"吴晓春又好像自言自语地说,"我到今天也不明白她的动机是什么。要说讹钱,她其实比我有钱;要说想嫁给我,这样一来不是更不可能?"

    "她长得怎么样?"余曼丽问。

    "这还用问嘛,"吴晓春说,"她长得要是像你还用她闹?"

    "那么你是不是一开始就不喜欢她,再后来简直就是厌恶她?"余曼丽问。

    "对!"吴晓春说,"是这样的。你怎么知道?"

    "这就对了,"余曼丽说,"这女人并不傻,她后来知道你并不喜欢她甚至厌恶她,所以她就认为自己受到了屈辱,她就非常恨你,就要报复你。她去你单位闹,甚至闹到你老婆和你岳父那里,既不是为了要钱也不是要跟你结婚,就是为了报复你。让你有单位不能回,有老婆要离婚。"

    "原来如此!"吴晓春恍然大悟。

    吴晓春心里想,余曼丽真了不得。困扰自己几天的问题和烦恼了自己几年的事,统统让她在一顿茶的工夫内搞定。现在一点思想负担都没有了,完全轻松了!

    吴晓春这么想着就怔怔地看着余曼丽。余曼丽被吴晓春看着就觉得不自然,就低头喝茶。吴晓春突然发觉余曼丽其实还没长大,还像个小姑娘。吴晓春这么一想心里就一算:乖乖,我们都三十八了呀!吴晓春读研究生时曾看过一篇英文泛读材料,上面说男人性欲最强的年龄是十六岁,女人性欲最旺盛是三十八岁。吴晓春当时阅读这篇泛读教材的时候想,我们都过了最旺盛年龄了呀!而今天他却在想:余曼丽正好是这个最旺年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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