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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那年夏天的二十一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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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8友造哥(捕手)

    9电线杆(一垒手)

    这么一排看起来好像阵容十分坚强,尤其是前四棒。除此之外,八、九棒似乎也是超强的组合。多么无懈可击的打击阵容啊!

    至于我?当然就是候补了。

    “藤岛同学,要和我一起帮大家做砂糖腌柠檬吗?”连彩夏都这样问我了。

    第八节

    电玩游乐场隔壁那家打击练习场就这样成了我们的练习场地。我一放学就直接去报到,少校、阿哲学长和宏哥都已经在场内了,正在接受西村大哥的指导。

    “上臂靠身体近些,不要只靠手臂的力量挥棒。以腰为轴心,整个身体像拧抹布一样扭转,对!这样球棒就会自然往前”

    不知道为什么,正在指导大家打击的西村大哥似乎十分开心。而我(虽然只是候补)也换上了学校的运动服,和大家一起练习。听说我是代打时的秘密武器,所以也得努力地练习挥空棒。明明才第一天练习,手上就磨出了大水泡。

    就在我们组成球队的第二天,章鱼怪出现了。

    “哦?你们挺卖力的嘛?外行人还真拼命哪!”

    章鱼怪从球网外环顾练习场内,正好和盛大地挥棒落空还滑了一跤的我四目相对,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微笑。这一天他带着两个没看过的年轻男子,两人都有着运动员般的结实身材,说不定是棒球队的球员。只是因为他们都戴墨忄穿花衬衫,看不出来是运动员。

    “劳您跑一趟,真是抱歉。”

    西村大哥频频低头行礼并走出练习场,阿哲学长和宏哥虽然继续做着伸展运动,却都留心注意外头的情况。

    毕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所以我决定拿着球棒偷偷溜出练习场,躲在走出外头马路的西村大哥背后以防万一。对方可是黑道,什么下流的手段都使得出来——第四代的话一直在我耳边挥之不去。

    “地点和日期确定啦!”章鱼怪这么说道。一个礼拜后在河堤边的棒球场举行比赛。

    “麻烦您了!”西村大哥始终保持低姿态。

    “正午十二点开始比赛,不过我从十一点开始就订下了球场,所以十一点集合。你们应该也想在比赛场地稍微练习一下吧?”

    虽然这么贴心的设想反而令人觉得诡异,西村大哥还是坦率地向他道了谢。

    “坦白说,我本来以为店长会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呢!”

    章鱼怪以凶恶的视线分别看了看西村大哥和我。

    “为什么决定要比赛呢?”

    西村大哥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如果以棒球来决定结果,我觉得也不错。本来差不多快倒闭的店因为进了棒球游戏才勉强撑过来,最后也靠棒球来决定生死似乎也不坏。”

    章鱼怪冷哼了一声,突然在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我吓得倒退了一步。章鱼怪的双眼仿佛闪烁着铅灰色的光芒。

    “恶心死了!”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这声低吼,就连徘徊在电玩游乐场门口附近的常客们,也全都吃惊地往这边看。

    “什么打棒球好玩、什么棒球游戏!一看到这种天真的打棒球态度就让我很想要整垮你的店哪!”

    西村大哥的侧脸显得十分紧绷。我再次小心翼翼地看向章鱼怪的表情。他为什么这么讨厌棒球游戏甚至到了憎恶的地步呢?

    “尼莫老大,您曾经数度在甲子园大赛中晋级对吧?”我试着这么问他。章鱼怪只在短短一瞬之间瞪大了眼睛。

    “那又怎样?”

    “不,没什么”我的声音紧紧黏在喉咙里。“只是听说曾经有职业球队找上您。既然如此,为什么您却一副讨厌棒球的样子如果真的讨厌,又为什么要以棒球决胜负呢?”

    一回过神,一张没有眉毛的凶忠脸孔已近在眼前。我喘不过气来,因为被对方一把揪住领口举了起来。

    “门外汉少跟我说这种向以为是的鬼话!”

    “根本老大”西村大哥铁青着脸靠了过来,却被瞪了一眼而不敢多说一句。章鱼怪的视线再度回到我身上,更用力地揪紧了我的衣领。

    “就算进了甲子园又怎样?你说说看,今年高中棒球赛的胜利投手,你记得几个?记得一个就不错了!大家都会忘记!你知道一年有多少人打进甲子园吗?只要没当上职业球员,不管什么人都只是个夏天一过就被遗忘的垃圾!你给我听好,赚不了钱的棒球都是垃圾!因为这场球赛能赚钱,老子才愿意投球!就是这样!”

    章鱼怪一把将我丢在柏油路上。我只觉得全身上下的空气仿佛都被挤了出来,一时之间只能跌坐在地动弹不得。不只是西村大哥,就连跟在章鱼怪身后的两个黑道小弟都被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章鱼怪弯下腰,捡起一颗从敞开的练习场大门中滚出来的白球。

    接着右臂一闪——

    不知是什么东西发出巨响,电玩游乐场里的几位客人接着发出惊呼。“刚才那是什么?”“喂!你看这个”“是球吗?”“陷进去了耶!”

    我亲眼看见了那惊人的一球。宛如子弹的直球击中位于店内最深处的“pwlb”机台,机体上又多出一个陨石坑,和那天被章鱼怪一拳打出的凹洞一样深。

    章鱼怪转身离开,丢下店里骚动的客人和呆若木鸡的我们。

    但他的那句话却一直留在我耳边——

    夏天一过就会被遗忘

    第九节

    “就算这样——还是得上啊!”当晚在“花丸拉面店”开会讨论时,阿哲学长这么说道。

    “万一情况不妙就直接拖出去场外乱斗,揍扁他们!”

    “对方可是九个黑道耶!不对,加上候补的话搞不好有二十几个人吧?就算阿哲再厉害也打不赢啊!”一旁的宏哥提出指正。

    “又不是光打一、两球就能决定胜负”第四代一口喝掉日本酒又继续说道:“年纪对体力一定有影响,后半就有机会反攻了。”

    这番话大概是对坐在正中间的西村大哥说的。我们的王牌球员有些讶异地眨了眨忄片后的双眼﹒然后不大有把握地笑着点头。

    背后传来少校大声帮电线杆与石头男加油的声音。因为他们怎么也记不住棒球规则,只好用携带型游戏机的棒球游戏来淑他们记住。

    “这啤酒算我们店里请客!”友造哥抱着啤酒箱从厨房后门走进来。“打赢了就用这个倒在身上庆祝吧!”

    “你也高兴得太早了吧?”正在翻动炒菜锅的明老板一脸无奈。

    “啊,对了外头还躲着这种东西喔!”

    “快、快放我下来!我又不是猫!”

    被友造哥抓着衣领拖进厨房的人——正是穿着蓝色睡衣的爱丽丝。她手里抱着一只巨大熊布偶,不知为什么还紧抓着一顶棒球帽。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面向外头的爱丽丝那一头黑发,一时之间只有沉默飘荡在弥漫着鸡骨高汤味的蒸气中。

    “干嘛?有什么不满就直说啊!”爱丽丝终于回过头来,满脸通红地这么说。为什么瞪我啊?

    “要是觉得被伙伴们排除在外很寂寞,一开始就说清楚嘛!彩夏也在里头帮大家做砂糖腌柠檬喔!”

    明老板话一说完,爱丽丝立刻紧抓着棒球帽慷慨激昂。

    “谁觉得寂寞了!你们都给我听清楚,鸣海是我的助手,不要随便差遣他!”

    “这个嘛”

    四周纷纷射来“你说话啊!”的目光,我只好开口回嘴。

    “爱丽丝你该不会也要参加球队吧?”

    “我当然要参加。”

    拜托你别开这种让人笑不出来的玩笑啊!这句话可不是什么比喻,而是事实——你连比筷子重一点的东西都没拿过吧?

    “是我拜托她的。”彩夏从屋里的走廊探出头来。“因为爱丽丝好像很寂寞的样子,而且多一点女生在场,大家也会比较有干劲吧?费用的部分大家也不用担心,我和她说好了。以后洗澡的时候一定会让她戴淋浴帽,这样就不用支付委托费了。”

    干嘛多此一举啦!我回头看着身穿睡衣还得意地挺起胸膛的侦探。

    “呃是说你不用勉强自己啦!而且适合你的位置也”

    “适合我的位置也只有一个不是吗!”

    爱丽丝以直戳我眉间之势伸出一根手指。

    “我当然是教练!”

    沉默仿佛放了太久的苹果般变了味。

    教练。爱丽丝要当教练?

    “大姐是认真的吗!”电线杆的声音从我右边冒出来。“您要当教练吗!”左边则是石头男的声音。

    “爱丽丝没办法当棒球教练吧?”阿哲学长的声音显得十分难以置信。然而爱丽丝却用力指着阿哲学长。

    “你是第三棒。友造第四棒,西村店长负责第五棒。石头男和电线杆分别担任第六棒和第七棒。”

    “为什么?虽然这么说好像在自夸,不过考虑到爆发力和打击率,我应该都是最适合第四棒的人选吧?西村哥是队上最强的打者,一定会排在第三棒;后续的阵容也需要一定的实力啊!”“不要光凭感觉乱说。有拳击手的爆发力就一定能打得比较远吗?眼前只有西村店长具备打出全垒打的技术,电线杆和石头男偶尔也可能打得出来。你们擅自认定的强打——阿哲、第四代、老板和友造只不过是上垒率比较高罢了,所以只能安排在全垒打打者之前。这只是消极的打击顺序战略而已。”

    “你怎么会知道大家的上垒率?”我忍不住开口问爱丽丝。

    “当然是因为我看过少校在练习时录下的画面。”

    我瞥了背后一眼,少校也一脸惊讶的样子。大概是爱丽丝骇进他的电脑找到的影像档吧?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呢?

    “还有,你们的战术糟糕到令人看不下去。加强第六棒后的打击实力,这是职业球团的考量——在有充分的球员可供选择的前提下,的确可以无视于守备上的困难,在通常由守备型球员上场的第七、八棒硬是安排强打者上场。但一个由少数外行人七拼八凑出来的球队也想学人家这么做?实在令人喷饭。让较强的打者先上场才是比较合理的安排吧?”

    爱丽丝说得头头是道,再加上唯一有棒球经验的西村大哥也搔搔头表示“的确是这样耶”其他人也只能低下头来。

    尽管如此,我实在没想到爱丽丝对球赛会如此认真。

    “拜托您了,大姐!不教练!”“拜托您了!”

    虽然被电线杆和石头男的气势吓了一跳,我还是犹豫地看了看阿哲学长和第四代的表情。在场众人有的露出苦笑有的耸了耸肩,而西村大哥——我们的领队却如此询问爱丽丝:

    “你能够在比赛时发号施令吗?”

    几道讶异的视线在爱丽丝与西村大哥之间来来去去。

    “那当然。宏仔,比赛当天记得开车来。我要在车上指挥比赛。”

    宏哥没有回答,只是举起了装着日本酒的杯子。

    “那就拜托你了——我在这里确实地向你提出委托。”

    西村大哥的一句话决定了一切。侦探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会代替你们这些脑袋空空的家伙成为球队的头脑。野村克也(注:曾带领养乐多队拿下冠军的名教练)曾经这么说过,棒球是靠头脑的运动。所以首先要让你们记住跑垒指示动作。”

    “是!”“请让我们磨练男子气概!”“吵死人了,给我滚去外面再说!”“老板也是球员吧?大家都要记住!”

    爱丽丝爬上了厨房的台子。

    “听好了!反正你们也记不住太难的事,所以只有两种动作。看到我像这样拿着帽子在胸前拍两下就表示‘全员进垒’,拍一下就表示‘不要进垒’或是‘回来’。”

    “大姐已经没什么胸部了”“再拍下去就要凹了!”

    “给我闭嘴!”爱丽丝面红耳赤地从台子上跳下来。“你们有空担心我的胸部不如先担心自己的脑袋!接下来是打击指示动作——”

    果不其然,在热气蒸腾的厨房里大吼大叫又比手划脚,一向怕热的爱丽丝没多久就晕到了。我只好架起满脸通红四肢无力的侦探,把她带回侦探事务所。

    “唔唔真是丢脸。我这副德行根本没办法在实际比赛时发号施令。”

    冷气超强的寝室里,爱丽丝趴在床上喃喃说道。

    “你不必这样勉强自己啊,反正比赛时也不是非有教练不可”

    “根本喜一曾经是京都名校的棒球队员,高二那年就当上了王牌投手。”

    爱丽丝把脸埋在布偶堆中呢喃,我愣了一下才回头看着她的眼睛。根本喜一。尼莫老大——她说的是那个章鱼怪吗?

    “他们球队在夏季甲子园大赛中打进半准决赛时落败,不久之后,他和帮派的棒球签赌合作、涉嫌打假球一事也浮上台面,后来就自动休学了。”

    “在高中棒球赛里打假球?”

    “当时的周刊和报纸新闻都有报导。听说根本喜一的亲戚欠了帮派不少钱,所以他也只能乖乖就范。连如何打假球的详细内容都报导出来了。”

    爱丽丝将调查结果显示在荧幕上,一看之下让我不禁屏住了气息。

    “这这种打假球的方式办得到吗?”

    “他就是办到了。根本喜一的确曾经是有那种实力的投手,不过为了赚钱,他也只能如此滥用那样的球技。”

    我心里一惊,想起当时章鱼怪说过的话。

    ‘赚不了钱的棒球都是垃圾!’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虽然说得很过分,但也的确没错。于是将来或许有机会成为职业球员的梦想就此粉碎——他自己也自暴自弃地成了黑道吗?

    “我所查到的就只有这些了。”

    爱丽丝模糊的声音透过布偶传了过来。

    “那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当时的计分表也没有留下来。没有任何记录能显示根本喜一究竟是什么样的投手?投过什么样的球?流过多少汗水又留下过什么话语?这一切都被遗忘了。”

    的确——每年春夏之际都有一千多位棒球健儿聚集在那块铺满热情的圣地,而除了一个队伍以外——剩下的所有人都会落败、掉下眼泪、各分东西最后被遗忘。

    绝大多数的失败者都不会存在于任何人的记忆之中。

    讽刺的是,章鱼怪之所以被人记住,却是因为背叛运动精神的罪过。因为他为了钱而打球。

    剩下的其他人全都被遗忘了。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知道了一件事。”爱丽丝冷淡地如此呢喃。“他不是个轻易就能打败的对手。所以你们需要我的头脑。”

    我点了点头。

    老实说,我从被章鱼怪勒住脖子举起来后就很不放心,所以听说爱丽丝愿意帮忙时其实很高兴,也实际感受到并非只有球场内的人在孤军奋战。

    章鱼怪,你又是如何呢?应该也不会独自应战吧?护具面罩彼端的搭档、站在背后的七位队友、选手席上的众多目光不是都曾注视着你吗?真的没有一个人记得你吗?

    就在这时,我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我几乎完全不自觉地站了起来,所以当爱丽丝发出讶异的声音时反而是我吓了一跳。

    “你要去哪里?”

    “咦?啊,啊对喔”

    我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脚,趾尖早已朝向事务所的门口。还有股微弱的生气一直传到指尖,中和了冷气机吹出的冷风。

    没办法继续在这里发呆了。

    “我想去调查一件事。”

    反正我是候补球员,也只能由我跑一趟了。

    离开事务所后站在逃生梯的转角往下看,队友们仿佛正在一轮淡淡的光圈之中饮酒谈笑。

    第十节

    仰望万单晴空和直射地面的阳光,我才终于感受到夏天确实接近尾声了。挂在天空正中央的太阳明明炽烈地烤着地面,却没有浑身上下都晒得发烫的感觉;偶尔还有温柔的微风拂过双颊。

    九月底,某个礼拜目的上午十一点。

    我骑着脚踏车到达河堤边的棒球场时,草地上已经停了好几辆汽车。挡球网破旧到不行,肮脏的选手席上满是沙尘;垒包全埋在土里,外野还杂草丛生。只看到白球在球场上稀稀落落的男人身影之间飞来飞去。

    只是远远望去,就能看出场内全是电棒卷或头上剃了花纹的黑道兄弟。由于没有制服,他们有些穿着花衬衫、有些穿着挖背背心,但统一的队伍颜色却营造出相当恐怖的感觉。

    章鱼怪站在本垒上手持球棒,正在击球让其他球员练习接球。大家的动作好像都很俐落,让我越来越不安了。

    “鸣海小弟!”宏哥从一辆似曾相识的蓝色进口车后向我招手。跑下杂草茂密的斜坡,地面上晒烫了的沙子气息也愈来愈重。宏哥车上的后座塞满布偶,好不容易才能看到那颗一头黑发的脑袋。

    “爱丽丝,你真的要在车上发号施令吗?”

    我透过车窗这么一问,端端正正跪坐在座椅上的爱丽丝便抬起头,戴上了棒球帽。

    “那当然!”她面色铁青地瞪着我。“我面对的不只是球团,太阳、大气和大地,这一切都是我的敌人。但我不会逃走。”

    是说你逃走也没关系啦!既然这么痛苦,还是回去窝在你的事务所里吧?

    接着是第四代从一旁的coupe车驾驶座上走下来。他身上只有棒球帽和爱丽丝与宏哥一样,不知为何有点好笑。

    “少校还没到吗?他不是说要负责带器材来?”

    “他昨天打‘pwlb’到半夜,大概是睡过头了”

    “白痴喔!比赛前一天还打什么电动!”

    就在我们对话的同时,黑道球队中的几个人也正往第四代背后靠近。

    “哦你就是鸣海吗?”嗄我?

    “听说你最近啰哩叭唆地发表了很多意见嘛?”“不是还整垮了田原帮吗?”

    “没、没有啊?并并并并没有整垮他们吧?”

    我被一群体格壮硕的黑道团团团住,就像干枯的花椰菜般越缩越小。我的事情到底在那个业界乱传成什么了啊?虽然听说田原帮后来情况很不妙,但请不要归咎于我啊!

    “雏村!你最近状况不大好喔?”

    看着站在一旁的第四代,黑道们也不忘冷嘲热讽一番。

    “别以为以后都会像今天一样跟你们玩玩就算了!”“好好感谢善良的尼莫老大吧!”“他好像没有决定差几分要提前结束比赛喔!不过你们应该也不想看到相差二十分的惨况吧?要是死心了随时都可以低头认输啦!”

    “少一副跟我很熟的样子乱碰我!”第四代丝毫不让步地回嘴了。“你们才要小心别在后半喘不过气或中暑吧?叫救护车来可是很麻烦的!”

    “哈!嘴巴倒是挺利的嘛!”

    就在我担心地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时,河岸边又出现了另一辆车。那是辆白色的厢型车,车门一打开,四个身穿华丽花衬衫的中年男子一一下车,同样也一看就知是黑道。一个披着米白色薄西装的墨忄男从驾驶座走了出来,是草壁昌也。这么说来,这几个人就是裁判团啰?虽然只是打好玩的业余球赛,这阵仗倒是相当正式。连裁判专用的护具和面罩都自己准备好了。

    但就在看到厢型车上最后一个人从副驾驶座上飞奔出来时,我完全吓傻了。

    “助手先生——!”

    挥舞手臂甩动两条辫子从斜坡上冲过来的——是有着咖啡牛奶色光滑肌肤的女生。为什么连玫欧也来了啊!

    “我听爸爸说了,所以来帮你们加油!这是我第一次看棒球比赛耶!”

    玫欧抱着我的手臂这么说,草壁昌也则一脸不高兴地死盯着我们。

    “助手先生,你负责哪个位置?”

    我负责坐那边的板凳——这句话实在很难说出口。就在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时,一辆脚踏车冲出了脚踏车道,猛然滑了下来。

    “藤岛同学,我带了饮料和腌柠檬来了!”

    背着冰桶跳下脚踏车跑过来的彩夏迎面遇上玫欧,两人都露出“咦?”“咦?”的表情。对了,这两个人还是第一次见面。由于说明起来实在太麻烦,我干脆挣开玫欧的手逃开。正好看见少校抱着一大包东西走下石阶,我连忙过去帮忙。

    背后传来车门打开的声音,接着立刻就听到玫欧大喊:“哇!侦探小姐好久不见!”

    “哇!干嘛突然这样!玫欧你快放开我!呀!啊呜!”爱丽丝发出了奇妙的声音。

    “爱丽丝的脖子是弱点,不可以突然这样摸她啦!”然后是彩夏斥责的声音。明明是关乎一家店面存亡的比赛,这些家伙却一点紧张感也没有。

    过了十一点,却只有西村大哥一人还没出现。我们怀着不安的心情开始练习,发球的工作就暂且由第四代负责。第四代的挥棒控制技巧也相当熟练。章鱼怪看了看这边,露出一抹贼笑。我十分不安地回到选手席,正想打电话给西村大哥,握在手里的电话就震动了起来。

    ‘抱歉,我得先去医院一趟。

    西村大哥的声音听起来很喘。医院?该不会是他父亲突然病危吧—

    ‘我老爸刚才打电话来,说帮派的人去医院找他,还逼他在合约上盖章!’

    “嗄?什么?合约?”

    ‘叫他签约收下钱然后把店让出来啦!因为我不愿意,所以他们跑去游说我老爸。我已经叫他在我过去之前先不要跟对方谈了,现在要过去阻止他。一定会在比赛开始前赶回去的!’

    电话就这样挂断了。我怀着难以置信的心情看着一垒选手席上的章鱼怪。

    为什么?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只要打赢就不必搬走吗?我俩的视线仅仅在一瞬间交错而过,看到他脸上的笑容,不禁让我毛骨悚然。

    对方是黑道,什么下流的手段都使得出来。

    为了避免万一输掉比赛造成损失,所以他们先下手为强。

    我跑进打击区,向第四代说明原委。阿哲学长和明老板也来到本垒旁了解情况。

    “西村他直接过去了吗?到医院去要多久?来回需要三十分钟吗?还是更久?”

    “可能无法在十二点前赶回来。要更动打击顺序吗?”

    站在一垒附近听我们说话的石头男似乎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伸出戴着手套的手用力指着一垒选手席上的章鱼怪。“你干了什么好事!”

    “什么事啊?我哪知道!”

    章鱼怪在泥土地上吐了一口口水。不过他当然不可能不知道。因为他站起来走到挡球网后裁判团所在的地方,还说出这种话。

    “两边都到齐九个人啦!再练习下去只会浪费体力,可以开始了吧?”

    “等请等一下!”

    我也跟着绕到挡球网后,介入章鱼怪和草壁昌也之间。

    “西村大哥还没到,而且之前说过比赛是从十二点开始的!”

    “啥?草壁,我跟你说过这种话吗?”

    草壁昌也眯起藏在墨忄后的眼睛,耸了耸肩。

    “没听说。只知道你叫我们十一点到场。”

    “这可是!”“还有一件事”章鱼怪提出了不容反驳的事实。“这个场地我只租到下午一点,不赶快开始可是来不及打完的喔!”

    “什么——!”

    我无言以对。赶过来的第四代也露出“被摆了一道!”的表情僵在原地。

    竟然把租借场地这种大事全交给敌人处理——这就是让我们饮恨的重大失误。一切都是章鱼怪的计策。草壁昌也看了看四个评审,远处依稀传来这样的对话:“没办法啦!那就现在开始吧!”

    如此一来,就算输球也不会有所损失,又能够先排除我们队上最强的战力——西村大哥。这就是章鱼怪的两记致命攻击。

    “喂!小鬼们,快点交出打击顺序!”主审放声大吼。第四代一把揪住我的领口,把我拖到三垒选手席后面停了好几辆车的地方。

    “西村没有接电话”友造哥铁青着脸这么说道。对了,因为他人在医院里,得先关掉手机。这狡猾下极的计谋让我几乎软了脚。

    “现在怎么办?”

    “没办法了。第四代先上去当投手,游击手换成友造哥,石头男负责三垒”

    “打击顺序呢?西村哥是第五棒耶!”“中将递补第九棒,其他人分别往前进一棒”

    “——鸣海!”

    少女的声音传来,聚集在一起的所有队员都转头看向车子那边。

    车窗打开,爱丽丝露出脸来。闪亮的黑色长发从棒球帽底披泻而下。

    “你去医院把店长带回来!”

    我无言地看着爱丽丝。

    “还站在那里发什么呆?快去!既然电话不通,就只能直接去一趟。他可是没头没脑地就跑去黑道早已设下陷阱的医院,再怎么等对方也不可能放他回来,一定会想尽办法拖延时间啊!你是队上最没用的小喽啰,你不去还有谁能去?”

    “呃,不可是不满九个人就没办法比赛啊?”

    “彩夏!”

    爱丽丝突然大叫,和玫欧排排坐在选手席上的彩夏吓得跳了起来。

    “你是第九棒右外野手!”

    “什么——!我我吗?”

    “在店长回来之前啦!鸣海,你还不快点去!一秒钟都不准浪费!”

    迟迟未能反应过来的我还愣在原地,被第四代从后头猛踹了一下之后才慌忙跑向脚踏车。我踢起脚架,抓着龙头把车推上长满草的斜坡,在脚踏车道上疾驰。驰骋在迎面吹来的风中,我才慢慢理解爱丽丝的意图。的确,现在只能这么做了。不可能派什么都不知道的彩夏去医院,也只有我能去了。

    主审宏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比赛开始!”

    第十一节

    我将护士们制止的声音抛在脑后,满身大汗又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病房,此时围在右侧中央床位四周的几个男人一起回过头来。

    天气热得要死,这些家伙却全穿着黑西装,露出花衬衫的衣襟和金攵子,还带着淡色太阳眼忄。西村大哥坐在病床另一边的椅子上,一看到我便讶异地站了起来。就连病床上那胡须茂密的无力老人也坐起身来看着我。

    “鸣海小弟!为什么?”

    西村大哥发出呻吟。黑道兄弟一共有四个人,而且很不幸地似乎都认识我。“喂!这家伙是”“雏村那边的人”“是根本老大提过的那个人吗?”四个人交头接耳地讨论着。

    我穿过弥漫着消毒水味的病房跑到西村大哥身旁。房间里还有其他五张病床,但病患们不是拉起布帘,就是假装没在注意这边。这也难怪,毕竟突然有四个一看就是黑道的家伙大摇大摆地跑来探病。

    “比赛已经开始了!”

    只不过说出这句话,我那干渴至极的喉咙便阵阵刺痛。西村大哥瞪大了眼,转头看着四个黑道兄弟。

    “你真的要以棒球这种东西决定吗?”

    病床上的老人发出呻吟。他应该就是西村大哥的父亲了吧?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其实他的年纪应该还不算是老人,恐怕是因为长期的病痛折磨身体才显得衰老吧?

    “你怎么这么笨!那种店继续下去也只是个麻烦,我不是早就叫你放手了吗!”

    “西村先生,你看吧!连你老爸都这么说了”

    “是啊!反正你本来就只是店长而已,老板应该是你爸爸吧?你又何必多嘴呢?”

    “喂!小鬼,你是来干嘛的?看不出我们正在忙吗?”

    其中一个黑道往我靠了过来。这里是医院,对方应该不会暴力相向——我一边如此说服自己,同时穿过黑道身旁绕向病床另一边。放在侧桌上的一张纸映入眼帘,大概是合约书吧?连印章都准备好了。

    “比赛已经开始了,西村大哥不去不行”

    “喂!你这家伙”

    黑道的手搭在我肩上,手指深深地陷进肉里——但也仅止于此。西村大哥看了看我,接着将目光移向床上的父亲。

    “老爸,拜托你!就让我试一试吧!我想继续经营那家店啊!”“要是输了怎么办?拿不到半毛钱还被赶出去,岂不是雪上加霜?”

    “你老爸说得没错!别冲动做傻事了!”

    “老爸!”

    西村大哥双手撑在病床上大声叫道。

    “拜托你,我不想不战而败,所以才决定以棒球决胜负。我除了打棒球之外没有其他长处,老爸你也知道不是吗!我只有棒球了!看到正前方飞来一记绝佳的好球,难道你要我连球棒也不挥,就这样放弃吗!”

    “喂!医院里不可以大吼大叫!会吵到别人吧?”

    “这样你老爸也很伤脑筋吧?快回去吧!”

    “这件事早就决定了。你也不是小孩了,还是面对现实吧——”

    黑道兄弟们一拥而上想要拉开西村大哥,但我的确在他们的手臂之后看到了那幅情景。

    满是皱纹和胡须的脸庞突然有了精神,眼睛也睁大了——那双瘦骨嶙峋的手工伸向侧桌。

    “——老爸!”

    西村大哥发出近乎哀号的声音,几乎和他父亲撕掉手中合约的瞬间完全重叠。黑道们的目光全集中在被病人对半撕成碎片的白纸上,抓住我和西村大哥的手也瞬间失去了力气。

    我抓起西村大哥的手臂,用力撞飞站在身边的黑道。

    “——喔!”“你这混蛋!”

    我们穿过病床之间,跑到房间门口。

    “要是输了我就揍扁你!”

    背后传来西村爸爸的声音,把我和西村大哥推出走廊。眼看着四人份的脚步声就要杀到跟前,我一脚踹上门板关上了门,然后转身拔腿就跑。

    我们穿过护士和医生们的怒骂声逃出医院大楼,只觉得全身的汗都喷了出来。

    “糟糕,被盯住了!”西村大哥抓住我的手臂停下脚步。宽广的停车场里没有几辆车,所以一眼就能看见靠近出口的红色车体,也能看到引擎盖和行李厢盖上坐着几个正在抽烟的人。黑道早就等在那里了——这就是章鱼怪设下的重重陷阱。快被热气给烤呆的我开始全力思考:要是留在这里等计程车,马上就会被从病房里出来的四个人逮个正着。既然如此——

    “我是骑脚踏车来的!”

    西村大哥点了点头,立刻转身往另一边跑。在机踏车停车场等待我们的脚踏车被太阳晒得火烫,龙头和坐垫仿佛都要黏在皮肤上了。

    “我来骑,你坐后面!”

    坐上载货架之前,我瞄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快中午了,这样来得及吗?比赛进行几局了?然而我并没有时间联络其他人。双手一环住西村哥腰际,猛然加速的风便吹散了黏在肌肤上的炙热汗水。

    河边脚踏车道上的逆风,终于带来挥棒的声音和野手们的呼喊,我只觉得西村大哥的身体仿佛更热了。载着我俩的脚踏车从长满绿草的河岸斜坡滑下,两人同时以踹倒脚踏车之势跳了下来。最早发现我们的是坐在选手席的褐色肌肤少女,只见她立刻站起来大喊“助手先生!”并向我们挥手。但我只是越过玫欧的肩膀看着草壁昌也背后的计分表,气喘吁吁地吐着大气。

    “差一分吗”

    西村大哥喃喃说道。八局下半,我们的球队正在进攻。之前似乎是投手的拉锯战,记分表上几乎都是0。

    2比3——我们还输一分。

    放眼环顾整个球场——少校站在一垒上,彩夏则倚着球棒缩在打击准备区里。准备区前方的宏哥敲出一记擦棒被捕球,以惊人反应接住这一球的正是戴着面罩的章鱼怪。

    “打者出局!”

    球审大声宣判。

    “裁判,我们要换人。由西村取代篠崎上场!”

    爱丽丝的声音自车窗飞了出来。我们才刚回来,她就已经发现了吗?

    “西村,突然上场代打没问题吧?”明老板立刻上前拿下帽子交给西村大哥,他边调整呼吸边点了点头。

    “那个人一直担任捕手吗?”

    西村大哥咬着嘴唇瞪着章鱼怪。

    “从第一局开始就一直是捕手。”明老板如此回答。

    “那也就是说他在保留实力。这么一来这一分之差就差很多了。”

    我突然感到一阵耳鸣,西村大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

    “对对不起!都是我一直出错”

    看到彩夏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西村大哥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接过球棒。我再次确认打击顺序。因为之前强棒西村大哥被设计调走,使我们不得不变更打击顺序如下:

    1明老板(二垒手)

    2友造哥(捕手)

    3阿哲学长(游击手)

    4石头男(三垒手)

    5第四代(投手)

    6电线杆(一垒手)

    7少校(左外野手)

    8宏哥(中外野手)

    9彩夏(右外野手)

    现在的局面是1出局一垒有人。将彩夏换成代打后只要勉强让少校进垒,就能轮到明老板再次上场。牺牲打也是可行的选项之一,所以西村大哥才会毫不犹豫地上场代打。

    “啥啊?你赶回来啦?”

    章鱼怪拿下捕手面罩,冲着我们笑了笑。

    “喂,我们也要更换守备位置。你们别指望踏上二垒啦!”

    章鱼怪话一说完,便将捕手面罩丢给了至今一直担任投手的男人。

    光是看投球练习,就能发现章鱼怪的直球犀利得令人颤抖。更何况是那种惊人的失控球,让捕手在没有打者在场的情况下仍漏接了好几球。

    “那完全不像是四十岁男人投出来的球啊”阿哲学长发出呻吟。

    明老板一边叫西村大哥尽量盯着球打,一边把他送上打击区。但问题根本不在那里。光是魄力惊人的快速球,就让西村大哥和明老板都三振出局了。

    “对方该不会瞧不起我们吧?”

    第四代坐在我旁边的选手席,看到这样的情形时不禁皱起眉头。

    “我投球的时候,那些家伙都很快就挥棒了,所以目前才只得了3分。他们应该是想加快比赛节奏吧?”

    我也点了点头。如果西村大哥还在医院里拖拖拉拉时比赛就结束了,我们也追不回这一分之差。纵使西村大哥真的赶回来了,只要由之前保留实力的章鱼怪压制他就好。所以领先一分便绰绰有余。

    第十二节

    就在章鱼怪正要走下投手丘时,我的视线和他不期而遇。那张满是汗水的脸上竟没有凶恶之色也没有冷笑,只有一种心旷神怡的疲惫。

    所以我忍不住踏进界内区,开口叫住他。

    “为什么?”

    停下脚步的章鱼怪瞪着我。

    “为什么?你明明能投出那么厉害的球,以前应该更厉害才对啊!”“你在说啥啊?”

    “爱丽丝都调查到了——关于棒球签赌的事。”

    章鱼怪的眉间出现地裂般的皱纹。

    “你当年曾经在比赛中打假球对吧?而且还不是故意输球,而是刻意以一分之差赢对方。因为赌局里可以设计这种细节,所以你连续在好几场比赛中使出同一招,这样赔率也比较高。最重要的是这么做不会留下证据。”

    “你们这些小鬼真是令人不爽,居然去调查那种无所谓的细枝末节?查到了又怎样?”

    章鱼怪在投手丘上啐了一口口水,回头狠瞪着我。但我还是没有闭嘴。

    “那么做应该比故意输球难上一百倍,你居然能以一个投手的力量办到。尼莫老大,你既然有那种实力,为什么要去混黑道?应该还有更正当的赚钱方法吧?何况最后肯定找不出你打假球的证据,如果你当时不主动离开学校,假装不知道这回事继续打棒球”

    “混帐小鬼,还不给我闭嘴!”章鱼怪的声音像斧头般斩断了我的话。“实力?少说梦话了!甲子园里满地都是比我更像怪物的家伙!那些家伙一旦进了职业球队还会被真正的怪物修理!你看看那些一线球员的年薪,马上就会知道那是个充满多少怪物的世界了吧?”

    我吞下一口味道如砂的口水。丯服于章鱼怪的气势之下,让我得竭尽全力才能勉强不被逼出界外线。

    “像我这种程度的球技就是要那样用最能赚钱,所以我才那么做了。没人记得我投的球,大家只记得我牵涉了多大的赌局,因为钱才是重点!所以我一看到你们这种在球场上扮家家酒的家伙就想吐!赚不了钱的外行人在家看看夜间棒球转播自己爽一下就够了!”

    章鱼怪转身走回一垒选手席。不只是我,站在我身旁的西村大哥也一直默默看着他的背影。我完全无法反驳。什么样的话语才能传达给那样的背影呢?我只不过是个侦探助手,除了挖掘和埋藏死去的话语之外什么都不会。但是那个人的球还活着,依然冰冻在三十年前的那个夏天。

    但西村大哥或许会有什么可以传达给章鱼怪。毕竟他们都曾是站在投手丘上的男人。

    九局上半,西村大哥也以相当恐怖的投球先后终结了三名打者。他的球路和章鱼怪不同,球速没有特别快,也不是刻意让人挥棒落空的球。但是他连续的内角球和令人目眩的变速曲球攻势丝毫不给对方休息的机会,彻底封锁了对方的攻势扳回一城。

    然而坐在选手席上的我却察觉了那股不安。

    原因并不是西村大哥,而是身为游击手的第四代。他的动作不大灵活——正确地说,应该是刻意保护右手和右脚的接球动作十分奇怪,传球到一垒时也频频露出痛苦的神色。明老板也发现了异状。就在第三位打者的代跑企图正面冲撞第四代时,球便从他的手套边缘弹开了。幸好反应迅速的明老板立刻上前救援,接住正要往中间方向滚走的球传向一垒。结果裁判在这微妙的时间点判定打者出局,一垒选手席上的黑道们全站起来怒骂垒审。然而主审却完全无视于这件事,直接宣告换场。

    单膝跪在打击准备区的章鱼怪盯着投手丘上的西村大哥看了好一阵子。我不知道当他们擦身而过时交换了怎样的眼神,也无暇注意这件事——因为第四代突然在二垒附近蹲了下来。

    “你还好吧?”

    我连忙跑过去,让他搭着我的肩站起来。一阵笨重的脚步声传来“壮大哥!”的喊声在我左右两边形成了立体音场。是电线杆和石头男。

    “我没事!只是有点热昏头了!”

    我立刻就发现第四代在说谎。一扶着他走到三垒选手席,蓝色进口车的车门立刻打开,穿着睡衣的爱丽丝冲出来大叫。

    “快把那个逞强的家伙带进车里!彩夏也过来,帮他冰敷跟包扎!”

    “你这种死撑的专长实在令人怨恨!竟然还能一脸没事地继续上场投球!”

    把第四代扶上车之后,才发现他手脚上的伤口很多地方都绽开流血了。就连正要包扎的彩夏都吓得以双手捂住嘴巴。我不禁打了个冷颤。是啊这个人之前被打得浑身是伤,送进医院还昏迷了好久,这几天才刚出院——我都忘了这件事。

    “园艺社的!你别管我了,快出去给我好好看着比赛。轮到我打击之前还有三个人!”

    “你现在还有心情管比赛吗!身体都这样了怎么可能上场打击——”

    “少啰嗦!反正你给我好好看着那个秃子投球,一球都不准错过!”

    “鸣海,照第四代的话去做!”

    我被一脚踢出车子。虽然愤慨却还是站了起来。好好看着章鱼怪投球?我现在回去看又能怎样?九局下半已经是最后的进攻机会了,何况又是从前几棒开始打击,根本轮不到我上场——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再次确认了打击顺序。

    首先上场的是二棒友造哥,他以球棒根部挡住直逼胸前的直球,击出的滚地球被投手接住封杀。接下来的打者是三棒阿哲学长和四棒石头男。

    为了不让比赛结束,至少要有一个人上垒才行。这样才能轮到身为五棒的第四代上场。问题是第四代的伤势已经无法再站上打击区,这么一来——

    阿哲学长运用拳击手的好眼力抓住击球的瞬间,勉强击出了好几支界外球没有出局。但就在第九球——一记竭尽浑身力量的直球竟然打断了阿哲学长的球棒。一听到那致命的声响,我忍不住举起双手抱住脑袋。飞向后方的飞球直接落进了捕手手套。这时投手丘上的章鱼怪摘下帽子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根本没运动到的我却也跟着满身大汗。两人出局了。我们被逼入绝境,再一个人出局就输了,我们的主场就要被摧毁了。

    站上打击区的石头男回过头,对我说了这句话。

    “我绝对会把球棒传到大哥手里。”

    我不禁低下头。如果石头男成功上垒,第四代的代打——就是我了。我连这样的觉悟都没有,就被推上了战场,不得不站在那只章鱼怪面前。这时的我——居然很没用地祈祷了起来。

    祈祷时间就这样飞快地流逝,等我抬起头来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所以我漏看了那一瞬间。

    只听到击中很厚一块肉的低沉声响,以及裁判喊出的:“死球!”

    猛然抬起头来,只看到石头男摇摇晃晃跑上一垒的背影。投手丘上的章鱼怪似乎一脸不耐烦,正像玩沙包似的抛着手里的止滑粉袋。

    石头男上垒了。这个事实在我的意识上压出了裂痕。

    他真的以巨大的“全身”力量传到了下一棒。玫欧在选手席上高兴得跳了起来,少校和宏哥也互相点了点头,电线杆更是放声大吼。第一个回头看我的人是明老板,接着是友造哥;最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我身上。

    不给我等一下,真的是我吗?我既缺乏运动神经也没有爆发力,不过是个板凳球员而且只会旁观,根本没想过自己会站上打击区耶!而且到现在还双腿无力地站不起来耶!

    背后传来车门打开的声音。

    “裁判,我们要换人!”

    我们小小教练的声音撞上我的背部。

    我站起身,回过头去。

    我大概真的是一副无力到快哭出来的表情吧?因为和爱丽丝四目交会时,她的脸上浮现了夹杂些许着绝望、怜悯和愤怒的渐层。

    下一秒钟,我听到她说出了难以相信的话。

    “由我代打!”

    长发掠过我的身边发出“飒”的一声。穿着睡衣、膝上袜,戴着棒球帽的娇小背影以颤抖的脚步踏上炙热的球场土地,一把抓过球棒渐行渐远。

    “——爱丽丝!”

    终于回过神的我连忙追上去。黑发翻飞,一张铁青的脸转了过来,举起球棒尖端指着我。

    “干什么?你该不会说要站上打击区吧?以你现在萎靡的心情,十之八九会被三振出局。快给我退下!”

    “不是啦可是就算你上场也不能怎样啊!”“大姐!”“爱丽丝,你的脸色很差,别乱来了!”“你还是乖乖留在车子里”

    小小侦探用力地将球棒抵在地上,大声喝止了围上来的队友们。

    “不准违抗教练的命令!”

    飞扬的尘埃中,爱丽丝背对着我们的视线,踉踉跄跄地走进了打击区。就连主审和捕手都回头看着我们,好像想说“真的没问题吗?”

    “开啥玩笑啊!”投手丘上的章鱼怪开口了,脸上却一点笑容也没有。

    “这并不是开玩笑,我是球员兼教练!根本喜一,你是关西出身的棒球人,应该非常熟悉第一代老虎先生——藤村富美男。你就好好体会‘由我代打!’(注:1956年人阪虎队球员兼教练藤村富美男的名言)这句话的恐怖吧!”

    “大姐!我太崇拜你了!”一垒上的石头男兴奋地大叫。

    “还真大言不惭哪!吃我一记近身球看你还说不说得出来!”

    “裁判!还不快点宣布比赛开始!”

    主审不大高兴地戴上面罩,指着苹鱼怪说道

    “比赛开始!”

    章鱼怪的眼睛倏地眯细,一记有如炮弹的直球贯穿本垒上方的空间,发出响亮的声音落进捕手手套里。爱丽丝的黑发随着风压飞舞。我还以为她会直接翻白眼昏倒在地。

    然而在听到主审的判决后,我才明白爱丽丝的企图。

    “一坏球!”

    第十三节

    “什么!”“不是进去了吗!”“裁判你在看哪里啊!”包括捕手在内的几名黑道气得站了起来,主审却丝毫不为所动。

    “那一球是在正中央耶?”一旁的阿哲学长喃喃自语。的确,如果站在打击区里的是其他人,这一球恐怕都算好球。不过

    日本公认棒球规则第2章第73条。

    所谓的好球带是指本垒板土方,打者肩膀上部与制服腰际的中间点到膝部以上的范围。

    换句话说,对身高不到130公分的爱丽丝而言,好球带不但非常低,而且十分狭长。

    “她的目的是四坏球保送吗?太心存侥幸了”西村大哥也傻眼了。“问题是之后怎么办?万一真的顺利站上一、二垒,也没办法一举逆转局势啊”随着钝重声响扬起的烟尘完全遮住了爱丽丝,只听到她不停咳嗽。我忘了比赛还在进行,差点直接冲到爱丽丝身边,却被阿哲学长一把抓了回去。主审再次大喊“两坏球!”因为路线偏低的球在地上弹了一下。等到烟尘散去之后,只看见本垒前的泥土地被挖出一道深沟,吓得我胆战心惊。

    爱丽丝,拜托你站得离本垒远一点!千万不要挥棒!被那种球砸到可不是骨折就算了。

    然而章鱼怪投出的第三球仿佛硬是要碾碎我的祈祷,直接穿过爱丽丝的腹部——看起来是这样。我只觉得自己的内脏好像也被踹破了。爱丽丝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一好球!”

    主审喊出判决的同时我也喊了暂停,接着跑进打击区扶起爱丽丝。不停颤抖的白皙手指紧紧抓住我的手臂。

    “你只不过是一介球员,凭什么喊暂停!”

    “别再乱来了!你光是出门在外就不舒服了,何况天气这么热”

    “快放开我!这里可是战场!”

    一股想像不到的力量把我推出了球场外。主审宣布比赛继续。

    令人惊异的是——章鱼怪投出第四球时,爱丽丝竟然挥棒了。球棒无力地削过白球上方两颗球高的空气。

    “二好球!”

    爱丽丝的身体随着裁判喊声转了一圈,再次跌坐在泥土地上,因为她控制不住球棒往前的力量。虽然早就知道了——还是对她的手无缚鸡之力感到无言。为什么要挥棒呢?挥棒后又能怎么样?而我突然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害怕——如果不挥棒又会如何?她可是在九局下半两人出局的情况下上场,如果什么都不做可能就这样完蛋了啊!

    第五球再次豪迈地在地上挖出一道沟,弹进捕手手套里。这回爱丽丝拼命地停住了挥到一半的球棒。

    时间仿佛在这一秒停止了。微微的风吹散了烟尘渗爱丽丝和捕手同时看向主审。我们的视线恐怕也都聚集在那里。判定结果是什么?三振吗?比赛就这么结束了吗?

    主审没有说话,只是指着一垒的垒审。挥棒途中收回。从主审的位置看不见打者有没有挥棒,所以改由垒审判断。

    “挥棒!”

    垒审伸出握起的拳头如此回答。我的眼前突然一黑。

    “三好球!”

    主审以同样的动作回应,而我差点跪倒在地。

    一切都完了,比赛结束了。全身汗水就像结冻的瀑布,歪斜视野里只见爱丽丝把球棒丢在地上,脱下钢盔在胸前轻拍两下以拨开落到脸上的长发。“你的眼睛到底在看哪里!”爱丽丝边说边走向一垒。

    “我没有挥棒!快收回你的判决!”

    黑道球队之间响起了笑声。外野手纷纷准备回到一垒选手席,捕手也丢下球掀开面罩,笑着擦了擦汗。

    “唉呀!累死了累死了!”“真是不错的运动机会呢!”“回去喝酒庆功吧!”

    “不要开玩笑了!”

    踏上一垒的爱丽丝看到一垒审只是一个劲儿地耸肩,气得把钢盔丢在球场上,转而指着二垒审并走了过去。

    “你站在投手正后方,应该看见了吧?你可以证明我没有挥棒——”

    就在这时——

    正要走下投手丘的章鱼怪似乎突然发现了什么。他先转头看二垒,接着转了一圈环视整个球场。这时我也看出来了,一旁的西村大哥应该也发觉了。

    章鱼怪在找应该在一垒上的石头男。

    石头男现在正要踏上三垒,看起来是要回到我们的三垒选手席——但并非如此。因为我的视野一隅确实看见石头男经过二垒时踩了一下。章鱼怪的额头上爆出青筋,大声吼道:

    “把球传给我!这群白痴蠢蛋,还在比赛中,不准离开守备位置!三垒——不对,是二垒!快传到二垒!”

    爱丽丝面色铁青地跑了起来。以她的脚力而言,二垒和她之间还有一段近乎绝望的距离。章鱼怪也踢开投手丘冲向二垒垒包,手忙脚乱的捕手连忙捡起球,传了出去。

    章鱼怪的庞大身躯、白球和爱丽丝小小的蓝色身影在二垒上重叠成一点。

    尘埃散落。黑色长发宛如被打上海岸晒干的悲惨海藻,整个披散在地面。弯腰踩落二垒的章鱼怪伸出手套按着爱丽丝的头,而她纤细的小手却已紧紧抓住垒包一角。

    “安全上垒!”垒审宣判之后,一阵喧嚣的寂静弥漫了整个球场。章鱼怪手里拿着球,忿忿地站起来走回投手丘。在场究竟有多少人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事呢?

    “不是三振出局了吗?比赛已经结束了吧?”

    明老板站在我身后这么问道。西村大哥摇了摇头,眼里带着难以言喻的兴奋神采。

    “是不死三振!”我也难掩兴奋地这么回答。

    “不死三振那不是指捕手漏接球的情况吗?”

    “不是啊!球在地上弹了一下再接起来也算不死三振。只要捕手没有直接接到第三个好球,就视同打者打击出去,还是可以上垒。”

    可是谁想得到呢?在两人出局的情况下,不死三振的跑者居然假装要找垒审理论藉机走上一垒。而且爱丽丝居然还有空拿钢盔拍拍胸前,作出跑垒的指示。如果一垒上的跑者不是石头男,恐怕完全不会发现那是指示动作吧?那个笨蛋花了一个礼拜只记住两个动作,所以虽然搞不清楚状况,身体却自动回应了爱丽丝的意图。

    回到投手丘上的章鱼怪显得十分懊悔,不停踹着地上的泥土。无心的风越来越强,我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爱丽丝的目标恐怕一开始就是这个,而不是四坏球保送。

    若是四坏球保送,跑者就只能登上一、二垒。如果想一举将两个人送进得点圈内,就只有这个办法了。

    爱丽丝缓缓地爬近二垒垒包,好不容易才站了起来,脸上还满是泥土。这个尼特族侦探从小到大可曾搞得这样满身泥巴啊?

    “裁判,换人!”爱丽丝大声叫道。“代跑——玫欧!”

    “咦——?”

    玫欧又惊又喜地从选手席上跳了起来,跑上了二垒。我偷瞄了挡球网后的草壁昌也一眼,太阳眼忄都遮不住他狰狞的表情了。主审也回头看了看他,但他并没有表示什么,大概是默许了。

    狼狈不堪的爱丽丝回到选手席时,大家全都上前迎接她。

    “真不愧是大姐!”冲上前的电线杆几乎要把爱丽丝给压扁了。

    “竟然做出那么大胆的举动”少校也傻眼了。明老板一把抱住爱丽丝摇摇晃晃的身躯。

    然而爱丽丝却抬起脸回过头,看着打击区。

    “还没,还没有结束。”

    “好了,先回车上吧!你的脸已经和蜡一样毫无血色了!”

    明老板担心地这么说,爱丽丝却用力推开了她的胸部,靠自己无力的双脚站了起来。

    她的双眼正看着——我。

    “你应该明白了吧?”

    我向她点了点头。

    两人出局,二、三垒有人。现在如果按照原来的打击顺序,派第六棒电线杆上场,对方恐怕会敬而远之,演变成满垒且轮到少校打击的局面。所以我只能在这个时候上场。在这个不会被封杀的绝佳机会,倘若章鱼怪愿意认真和我们一决胜负——对象就只有队上最弱的我了。

    所以我从电线杆手里接过球棒二让阿哲学长替我戴上钢盔,然后迈步走上打击区。爱丽丝宣告“换人!”的声音在背后推着我前进。

    “居然把老子要得团团转别以为这种卝人的步数还能用第二次!”

    投手丘上的章鱼怪皱着眉头瞪着我。

    “保证让你三振出局!”

    这么一来就太好了——我边握紧球棒边这么想。如果他肯跟我一决胜负,我也有东西可以回敬他——虽然不知道那究竟正不正确。

    除非我击出迎面飞来的白球,否则我的话语就无法传达给他。这是唯一可以确定的一件事。

    所以我第一球就挥棒了。几乎要折断球棒根部的冲击力道从我的手腕、肩膀一路传到臼齿。击出的白球旋转着擦过我的脸颊,击中挡球网发出了声响。

    章鱼怪的脸微微地皱了一下。他似乎对刚才那记直球不大满意,但也没想到我居然能抓准时机挥出球棒。

    “你这家伙是专门动嘴巴唬人的吧?”

    “没错。起身行动不是我的专长。”

    我一边回答,一边紧盯着章鱼怪。突然想起爱丽丝常说的那句话:“你只有眼力还不错。”我究竟能撑多久呢?不,是非得撑下去才行。第二球,切进内角的快速球——我反射性地压低肩膀,结果这球离好球带差了半颗球的距离。第三球突然改由外角切入,我还是挥棒了。明明只是单纯的直球,我的球棒却只划过了白球五公分前的空气。

    我喊暂停,擦了擦钢盔压住的发际流下的汗水。耳鸣越来越饣重,我什么都听不见。看向章鱼怪身后的远处,玫欧小小的咖啡色身影有些模糊;视野左端是石头男的庞然巨躯,他已经离开三垒一大段距离准备往前跑了。

    绝对不能在这里结束。

    “干脆早点放弃认输就好啦!你们还真爱硬撑!”

    章鱼怪边说边伸脚弄平投手丘。

    “干嘛那样看我?还真以为自己能改变什么吗?明明只会出一张嘴,那种莫名其妙的自信是哪儿来的啊?你该不会想告诉我,这都是靠那个无聊的棒球游戏练出来的吧?”

    “正是如此。对尼莫老大您而言或许只是无聊的棒球游戏”

    第四球——偏低的直球打断了我的话。球棒尖端微微擦过白球。看到捕手横向飞扑至弹开的球,我的心脏都快结冻了。然而白球从捕手手套中弹出,滚出挡球网之外。我的眼睛渐渐适应了球速,看得清楚了。章鱼怪的动作似乎也慢慢熟练了,控球技巧和球的精准度都越来越高。接下来连续两记偏离打击区、诱使打者挥棒的球,都让我以界外球勉强搞定。手指整个麻痹,几乎等于失去了感觉。虽然能看清球的动向,但眼见球速丝毫未减的直球不断飞来,我还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毕竟章鱼怪从第八局才登板主投,还很有力气。

    所以我试着设了一个陷阱。在他投出引诱我挥棒的坏球时假装做出短打的动作,然后在千钧一发之际收了回来。两坏球。章鱼怪的眉间出现了皱纹,眼睛偷偷瞄了瞄三垒的石头男。很好,拜托你多把注意力放在跑者身上吧!虽然已经有两人出局,还是可能出现内野安打或盗回本垒的情形喔!

    第八球,自内角高处贯穿的快速球,还是被我勉强打着了。尽管球棒整个被弹飞,人也跟着往后仰,我却紧盯着滚到界外区的球,硬是撑住没有跌倒。我还有力气,可以硬撑下去。而且章鱼怪的投球方式微微改变了——投球之前会先在手套中确认一下握球的方式。

    下一球是偏离很远的内角高球,我还是挥棒了。绝对不能变成满球数,否则章鱼怪可能会死心而把我保送上垒。所以我必须不断煽动他,煽动三十年来一直潜藏在他心中的热情。

    于是征兆出现了。就在章鱼怪采取投球姿势时,他做了一件整场比赛中第一次做的事——瞥了二垒上的玫欧一眼。

    然而变化仅只于此。章鱼怪举球过头的动作、挥下手臂的动作都和之前一模一样,不免让我的信心有些动摇。赚不了钱的棒球就是垃圾——章鱼怪曾几何时说过的话在我脑海中响起。但我们偏偏沉醉于这样的垃圾,还不断投入时间和硬币。那不过是电脑程式创造出来的、垃圾般的虚拟球场,我们却认真地在场上一决胜负。因为那里是属于我们的地方,还有许多同伴跟我们一样,愿意接受我们有如垃圾的热情。当年的你不也曾是如此吗?没错吧?我绝对相信。你投的球里曾经存在无法变成钱的垃圾——不会被钱改变的美好部分,那些部分绝对曾经传达到某个人心中,依然留存至今。

    所以我怀着平静的心情,静静等待那一球的出现。

    记得曾在某本书上看过这句话——直球其实是一种变化球。

    投出的球会受到重力牵引而下坠,这是理所当然的。利用高速下旋逆转这种现象、使其水平飞出的直球才是不自然的球。抑制纵向回转、呈抛物线落下的球——指叉球才是自然的球。书上是这么写的。

    所以我只要静静地等待,仔细看着球的行进路线,然后挥棒击出就好了。

    令人麻痹的甜美感触传到我的手上,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才听到声音。接着传来的是骨头颤抖错位的感觉。盛大的欢呼声从背后袭上我的脖子。我看见一个小小的咖啡色人影跑了起来,遥远的左手边还有一个巨大的黑影迎面袭来。我顺着挥棒的姿势甩出球棒往前跑,感觉就像踩在云端上一样。

    我完全没注意击出的球飞向何方。回过神时,沾了泥巴的一垒正从我脚边飞逝而过。我紧绷的情绪终于在这时猛地断了线,忽然两腿一软,差点迎面趴倒在泥土地上。我勉强以双手撑住地面,转过身爬回一垒。脑袋因为缺氧而痛到不行,好不容易才有办法抬起头看着自己几秒钟前待过的地方。

    玫欧娇小的身躯跑过本垒板,扑进早已等在那里的石头男怀里。从外野传回来的球突然滚落在投手丘旁。

    再见安打。我们赢了。汗水从全身上下的毛细孔喷了出来,连耳朵和眼睛也是。说不定连眼泪和鼻水都出来了。我趴在地上抓着一垒垒包,远远看着本垒上的队员们。得分跑者玫欧正被站起来迎接她的大家又摸又揉。

    呃我是不是被遗忘啦?大家应该只是因为太兴奋而无暇注意我吧?我还没有赢球的真实感。直到主审宣判比赛结束,垒审们也陆续回到挡球网后方,还是没有人注意到我。好过分!我可是打出致胜安打的大功臣耶!

    所以第一个走过来扶我——应该说揪住我的衣领硬拖我起来的人,其实是章鱼怪。

    我不敢直视他,也不能逃走;支支吾吾地“啊,呃这个嘛”了半天,最后还是只能低下头。我根本没胆抬头看章鱼怪究竟以什么样的表情瞪着我。

    “助手先生!”“藤岛同学!”

    玫欧和彩夏终于想起我,兴奋地大喊同时正要跑过来。一看到站在我身边的章鱼怪,就连跟着要跑过来的电线杆与石头男都停下了脚步。他的表情真的这么可怕喔?那我恐怕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了。

    不过,我的确击溃了他的自信。

    所以只能接受这个结果。毕竟我也不能一直低着头不看他。

    我抬起头,眼前是一张满是汗水又红通通的章鱼脸,一双眼睛因为悔恨而闪闪发光。

    “你怎么会知道?”

    章鱼怪狠狠地瞪着我,仿佛要以视线把我碾成肉酱。

    “你一直在等我投指叉球吧?你怎么知道的?连我会在那时候投都知道?”

    “是的,我一直都知道。”

    回答出这句话时,我的喉咙痛得不得了。就像有人把热烫的砂抹在我喉咙内侧一样。

    “但我没有确切的证据。不过我的确知道尼莫老大您最后会以指叉球决胜,也知道您在背后有跑者时习惯在投球前瞥二垒一眼,以防球路被人看穿。”

    章鱼怪的眼睛睁得好大,手指更深深陷进我的肩膀里。

    “怎么可能?我参加正式比赛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也没有留下任何记录。居然连投球的习惯都知道?哪有这种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留下了记录。”

    我甩开章鱼怪的手,直视他的双眼。

    “记录就留在您最讨厌的那款棒球游戏里。”

    章鱼怪那张半开的嘴唇不停颤抖,应该是不愿相信这件事吧?但我的确在游戏里找到了记录。在“pwlb”里输入根本喜一这个名字导出的球员资料——就是我的情报来源。

    “别傻了!”章鱼怪发出沙哑至极的呻吟。“游戏里怎么可能有我的资料?我只不过在甲子园里投过几球”

    “那款游戏使用的是公用资料库。您知道吗?所有人都能在资料库里新增资料。也就是说,有人在资料库里建立了‘投手根本喜一’这笔资料。”

    我闭上嘴巴,凝视着章鱼怪脸上宛如黎明云彩般逐渐扩散的表情。

    “那正是记得尼莫老大您的某人,而且应该曾经亲眼看过您投球。说什么没有人记得、一切都会被遗忘,这些都是卝人的吧?那么厉害的快速球绝不可能完全被遗忘。您自己也没忘记棒球吧?而且到现在都还有那种投球技巧。所以”

    章鱼怪没听完我说话就转过身去,丢下棒球帽和手套迈步离去。

    ——只要你没有忘记,棒球之神绝对不会遗忘你投球的那个夏天。

    我的最后一句话落在沾满汗水的泥土上,消失无踪。

    章鱼怪和西村大哥在投手丘旁擦肩而过。胜利投手和败战投手的交流远比自以为是的侦探助手简单许多,却更胜于任何雄辩。

    西村大哥只是摘下帽子,深深地向章鱼怪一鞠躬。

    章鱼怪捡起恰巧滚到身边的胜利球,丢给了西村大哥。

    没有任何一句话,仅只如此而已。

    经过一场大战之后,这样的结束方式也不坏。没错,就像是“pwlb”连线对战的结束方式。双方只会互道“nicegame”或是偶尔交换一下制服图档。就只是这样。

    至于电脑程式编写而成的虚拟球场和我们现在所处的真正球场有什么不同,或许只有吹散战斗热度的和煦凉风吧?沐浴在这股舒爽的凉风里,正是运动员独有的特权。

    所以我想继续享受一下。

    第十四节

    一个礼拜后,帮派事务所搬进了“西村game”四楼。

    放学后,我一个人前往店里。错乱嘈杂的游戏机音乐声中隐约传来电钻和槌子敲打的声音。

    是哪里在施工吗?

    “帮派出钱,在后头加盖了一座楼梯。”

    走进员工休息室一问,西村大哥便这么告诉我。

    “根本老大说,不想每次进出事务所都看到一堆小鬼。”

    不过我站在休息室门口看了看一楼店内的情形,脑中突然想到一件事。一楼今天也挤满了来玩“pwlb”的小鬼,章鱼怪该不会是不想吓到这些人吧?如果因为自己身边的黑道们导致客人减少,结果害“西村game”关门大吉的话,就违反“让店面继续营业”的约定了。

    我试着询问西村大哥,他也笑着回答:“说不定喔!”

    “真的很谢谢你们。多亏大家了。”

    “啊,没什么,请不要向我道谢。”

    我慌忙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们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且最早还是少校扇风点火的”

    “没关系啦!我也确实提出委托了,一定会付费的。”

    “少校已经付钱给第四代、明老板和友造哥他们了。因为是少校找他们来的”

    “他先帮我垫钱了吗?真是不好意思这个月要先付游戏机板的钱,手头有点紧。不过还是请你转告少校,叫他再给我请款单”

    “我们讨论过了,希望向西村大哥收取一样不是钱的东西”

    “要我支付实物吗?怎么?该不会是要游戏代币吧?”

    “这个嘛其实是希望西村大哥来当我们的棒球指导员”

    西村大哥瞪大了双眼。

    “我们那群闲着没事干的尼特族好像迷上了棒球啊平坂帮里除了石头男和电线杆之外也有人吵着要打”

    不过他们很可能只有三分钟热度啦而西村大哥脸上一下子浮现种种表情,应该是高兴得不得了吧?这点我还看得出来。因为他放在腿上的手里仿佛握着一颗不存在的棒球,正不断确认它的存在。

    “可是应该找不到可以比赛的对象吧?虽然找来平坂帮所有人就有十八个,但只有几个人能担任投手和捕手”

    “隔壁的打击练习场不是又搬来很多器材了吗!”

    西村大哥突然提起这件事,让我歪头不解。

    “这么说来,那里终于要拆迁了吗?”

    “不,好像在改装喔!听说被一家和黑道挂勾的不动产业者买下来了。”

    “嗄?”

    “最近听到了一些奇怪的传闻啊!据说有个长得像海怪的家伙三更半夜一个人在那里练习打击呢!真是怪谈哪!”

    我想了一下才终于明白西村大哥话里的意思,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看天花板,接着猛摇起脑袋和双手。

    “不不不不不,饶了我吧!我想跟正常人比赛啊!”西村大哥哈哈大笑。

    “你们队上那些也不算正常人啊!别妄想啦!”

    这么说也是没错啦明老板和友造哥是正经的社会人士,平常要工作也没时间定期来打棒球。结果球队一定会由尼特族们所组成。

    “不过我明白了。我愿意担任指导员。啊,对了!现实中的棒球固然好,偶尔还是要来我们店里打打‘pwlb’喔?听说明年就要改版了”

    我点点头,和西村大哥握了握手,离开了“西村game”

    “基于这个原因,所以我们没有现金收入,也没办法付钱给爱丽丝了。”

    到侦探事务所露面时,我小心翼翼地这么告诉爱丽丝。侦探当然是怒不可遏。

    “太天真了,简直不可原谅!让我做了那么多事居然不给酬劳?”

    盖在爱丽丝额头上的冰袋滑了下来。自从比赛结束后,她就一直躺在床上。不但站上打击区还全力疾驰扑垒,球场上的种种似乎超出了她的身体负荷。

    “我不只担任教练还身兼代打,拯救了一家店面居然毫无报酬!跟你们这些人比起来,蚂蚁和蟑螂还比较有经济概念!”

    “反正打得很开心,有什么关系嘛而且少校已经支付报酬给侦探团以外的人了。爱丽丝的报酬就从我的薪水里扣吧!”

    我从以前就想说了,这家伙在金钱方面意外地斤斤计较耶!

    “问题不是从你那里扣就好!而是产生代价这件事实本身在资本主义社会里非常重要!”

    “所以西村大哥也说愿意当我们的指导员啦!你不是也很喜欢棒球吗?我不会叫你再上场代打啦不过你还是可以当教练啊!”“那种野蛮的竞技我可是敬谢不敏!这次也只是因为涉及你接下的工作,我才破例帮忙!不要想太多了!”

    爱丽丝撇过头,看着床旁的荧幕。

    “无论如何还是报酬最重要。既然说要让我扣薪水就别后悔!野村克也担任球员兼教练时的年薪是五亿日圆,我的贡献足以与他匹敌,以实际劳动时间一个半小时来换算的话”

    就这样,爱丽丝以莫名其妙不知所以的恐怖算法大笔大笔地扣起我今年夏天的薪水。再待下去大概也没好事,所以我连忙收集起dr。pepper的空罐,偷偷溜出了侦探事务所。

    不过爱丽丝也亲自站上了那座球场,沐浴在球场的微风中,在白球上刻下自己血和汗。所以她一定也不会忘记。

    证据就是——其中一只小熊布偶身上戴了一顶棒球帽。

    过了一阵子,网路上出现了一则关于“pwlb”的流言。一支奇妙的队伍在比赛中连战连胜,甚至登上了全国排行榜,然而球员的名字却都只是一般的人名。更不可思议的是这名实力坚强的玩家至今身分不明,也查不出他所在的电玩游乐场。一般推测他可能是在自宅拥有大型机台的有钱人,或是直接入侵游戏公司主机参战的骇客。

    这支球队的名字叫作“花丸neetteens”

    至于制服上的徽章——当然是一只可爱的小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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