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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人质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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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殿会着火?”

    “可真意外。这么说的话,放火之人不管是不是我长安,我也脱不了干系。哈哈!公子这么一说,长安可就麻烦了。”

    “不,在下绝非怀疑您。又四郎年轻无知,想知道您是怎么知道婚礼会延期的?”

    “公子,将婚期定在五月十五的,是将军大人,对吧?”

    “听说是这样。”

    “大人乃是征夷大将军、天下武士的栋梁,他晋升以后才把孙女嫁过去,因为疼爱孙女,要她风风光光出嫁。”

    “不错。”

    “但在淀夫人看来,这是将军大人赐给她一个儿媳。她嘴上答应下来,过后便要提出自己的意见。总之,婚期的确定关系到两家的面子。因此,推迟婚期势所必然。”长安似乎想试探年轻的又四郎,接着道:“公子,征夷大将军的孙女嫁给了内大臣做夫人。你以为这是高攀呢,还是下嫁?”

    又四郎非常吃惊,生起强烈的反感。这门婚事实在勉强,高攀或下嫁,只有旁观者才会这般想。比较秀赖与家康的官衔谁高谁低,让他感到耻辱。又四郎真想狠狠教训大久保。但他太年轻,竟找不到合适的言辞:“大久保大人,在下不明白,用这种尺度来衡量婚礼,有何意义?”

    “没有意义。”长安的回答甚是干脆“但这没有任何意义的事,往往会成为大乱的根源。”

    “大乱?”

    “在众德川家臣看来,千姬小姐是征夷大将军、右大臣之孙女。然而在丰臣家臣看来,秀赖是太阁之子,又是内大臣,这是一门再合适不过的姻缘。然而因为情感好恶,双方便难免比试,在婚期一事上便出现了这样的问题。对于这些事,不管是你是我,都该心中有数。”

    “是。”

    “哈哈。大久保长安虽然出仕未久,可从不敢忘记将军大人知遇之恩。我只是想让你在准备衣物时注意到这些细节。”又四郎又轻易被长安的话哄住了,只听长安又道:“比如,我认为小姐嫁衣上的纹样最好不用五七桐。淀夫人的日常用具上印的便是五三桐。不管怎生说,世间最容易散布流言,像大佛殿着火一事,便有多种传闻。我希望你莫要让天真的千姬小姐背负压力。”

    “在下明白。七月二十八的话,时日倒也宽裕。”

    “对,不过切不要将这些泄露给外人。”长安道“小姐要带的那个小鼓因为是我的老本行,便由我找人制作。我想那也不能比淀夫人的好,于是特意派人去了一趟大坂,暗中查访了淀夫人那边使用的小鼓之后才制作的。”

    “哦,连小鼓也如此费心。”

    “正是。人一生,往往会因一点点疏忽而导致意想不到的大祸。若偶尔用到小鼓时,婆婆发现媳妇的小鼓比她的好,到那时,千姬小姐肯定会遭非难。淀夫人召见名古屋山三时,我便让一个要好的乐师随行,调查了她的小鼓,然后做了一个比淀夫人那个稍差的。”

    “哦。”

    “世间的事,可没有战场上的较量那么直接。另,关于婚期推迟一事,阿江与夫人还会与你详谈,我与你谈的这些,还请不要对外人说起。”

    又四郎已经没有了对长安的反感,而是一脸茫然。

    大久保长安离去之后,又四郎想再去看看千姬的衣裳。千姬的母亲阿江与夫人交待他一定要尽心,免得千姬在衣饰上被人耻笑。由这里便可以看出女人的争强好胜之心。但长安的想法和这完全相反。事事争强好胜的淀夫人,会把千姬小姐所有的东西都和自己的比较,这或许不可避免。这样一来,长安那种连小鼓好坏都费心琢磨的细致,诚然让人思量。

    检查了一遍,又四郎最终决定在衣裳的金箔上再盖上一层银箔,以掩盖黄金的光彩,还让漆匠把衣柜、箱子和首饰盒上的纹样涂得稍稍土气些,但里边却涂了一层厚厚的金箔,漆色脱落以后,里边的黄金便会粲然显露。

    连这种事情都得小心在意,真是劳神费心。这不是新娘,而是一个可怜的人质!这人质天真无邪,若是被人视若无物,该如何是好?想到这里,又四郎愈发担心起来。跟秀赖相好的那个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必是身边的侍女,可对于秀赖,那是他的第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对将要成为秀赖正室的千姬,肯定不会有好感——这可怜的人质将要走进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又四郎回到家中,沿着走廊来到泉水旁,此处的菖蒲花竟相开放。他停住脚步,叹了一口气。这时,只听走廊那边有人喊:“又四郎,板仓大人来了,你过来见个礼。”是兄长清忠。

    “所司代大人来了?”又四郎疾步走向廊下,一不留神,一只脚踏到放鞋的木板上,脸刷地红了,他看见所司代板仓胜重旁边坐着纳屋的孙女阿蜜。

    “有失远迎!”又四郎急向胜重施礼。

    胜重手执白扇,一张一合,爽朗地笑了“二公子,阿蜜小姐不是你未过门的媳妇吗?”

    “是这”“可令兄却说他并不知情。虽说你还年轻,可在这事上做得也太草率了吧?”胜重说完,看看又四郎,又看看阿蜜,好像在等待好戏开场。

    又四郎暗暗看了一眼阿蜜,满脸通红。阿蜜愈发妩媚动人了,可又四郎却感到一种无言的责备。

    “不,这本来是要告诉兄长的,可整天被事情缠着脱不开身。况且,那日兄长又很快去了堺港”

    “无妨。”清忠打断了他的话“只要是你决定的事,我不会有异议。可你为何又将阿蜜小姐荐给板仓大人,让她去做千姬小姐的侍女?”

    胜重接口道:“阿蜜小姐说,得先问问你,才能决定接受与否,这也合情合理。所以,我们今日一道来府上。因为有必要让她跟千姬小姐熟悉一下,所以还请尽快作决断。”

    又四郎感到脸上热辣辣的。若是其他的事,他必能应对自如。但奇怪的是,一提到自己的亲事,又四郎便坐立不安。而且,被胜重和兄长一提醒,他才意识到自己原先的思量是多么草率。可阿蜜已经被带到眼前,他已无退路。

    “是实际上”又四郎慌忙擦了一把额上的汗珠“因为五月十五已经迫近,在下整天忙碌,还没来得及跟阿蜜小姐商量。”

    “所以我们才一起来了。”

    “那,我们就在就在这里商量吧。”

    “是,我也这样想。那我和令兄先回避。”胜重似早就预知到又四郎的狼狈,老练地给他找了个台阶。

    “多谢大人。”

    “清忠,咱们先去吧。”

    “好。”

    二人走后,又四郎松了松紧绷的肩膀,转向阿蜜,但话堵在喉咙口出不来,良久,方道:“阿蜜小姐。”

    “嗯。”“你同意吗?暂时到千姬小姐跟前做做侍女。”

    阿蜜不言,单是哧哧笑了。又四郎愈发紧张:“有何可笑?千姬小姐说是新娘,实际上却是个人质,因此,必须找个得力可靠的人”

    “公子。您为何荐我去接这难而又难的差事?”

    “当然是因为,你是我的夫人”

    又四郎话还没说完,阿蜜便打断了他:“这是从何说起?我何时成了您的夫人?”

    又四郎一下愣住了。这话仔细想来也不错。坂田虽然答应蕉庵,做他们的媒人,可他话未出口便离开了人世。

    “纳屋和茶屋家虽是世交,却始终是两家人。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成了茶屋家的媳妇。哼,您却说我是您的夫人。公子,您不是在做梦吧?”看到又四郎有些畏怯,阿蜜愈不肯放过他。

    “事情的确如此。”

    “什么如此?”

    “我是说,你的确还不是我夫人。”

    “那么,就请您收回您说过的话。”

    “好,我收回。”又四郎更加慌张“虽然你还不是我夫人,可我不日就要娶你,因此,才不小心”

    见又四郎结结巴巴,阿蜜又哧哧一笑,打断了他:“等等,我不明白您的话。”

    “哦”“事关重大,可不能说错了。刚才您是不是说,要娶我为妻?”

    “是是啊。我是决定,不日便娶你为妻。”

    “谁答应的?这事我还没听说过呢。”

    又四郎跺脚:这个女人,是想捉弄我!他可不是只会老老实实忍受屈辱的人,便道:“哦?这么说,你不愿嫁与我?”

    “公子,您很想娶阿蜜为妻?”

    “哦?不,我并没有这样的想法。”

    “那么,阿蜜也明确地告诉您:阿蜜也不怎么想嫁给您!”

    “哦。”又四郎一下子竖起双眉。他知阿蜜心中有怒,可出于年轻人的自尊,他岂能让步?“哦?你是说,你真不想嫁与我了?因此,不能接受这差事。”

    “我可没这般说过。”

    “你刚才不就是这般说的吗?”

    “不,我是说:若公子说非阿蜜不娶,我也可以接受这差事。”阿蜜像只得胜的母鸡,低声咯咯笑了。

    又四郎恨恨地咬了咬牙:真是个张狂的女人!

    “可怜的人质,可不光千姬小姐一人。”阿蜜笑道。

    “你是说,你也是人质?”

    “不,公子也是人质。呵呵,反正我是这般想的。”

    “哦。”

    “您快说:非阿蜜不娶。您这么说,我就去大坂。”

    又四郎有些愤愤然。但板仓胜重既拜托他,他也只能照阿蜜说的做,遂道:“我且问你。”

    “请尽管问。”

    “我不这么说,你就不答应?”

    “正是。”

    “那就没办法了,我说”又四郎向前挪了一步,道“茶屋又四郎非阿蜜小姐不娶。”

    阿蜜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因此,您当求我。”

    “请、嫁给我吧。”

    “不。”

    “什么!你说什么?”

    “我不能嫁给您。”

    “你、你捉弄我?”

    “不,我虽不嫁给您,却愿接受这份差事。”

    又四郎使劲眨巴着眼,一脸的不解——这个女人,到底想怎么样?“你是说,你虽然不嫁与我,但还是愿意去大坂。”

    “不。”

    “我说得不对?”

    “是。”阿蜜嫣然一笑“公子说:你虽然不喜欢我,可还是愿意去大坂。”

    “你说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我已经喜欢上您,才愿意前往大坂。”

    “什么,你喜欢上了我?”

    “是。我喜欢您。”

    “可你说不能嫁与我,是在说谎?”

    “不,是真话。我虽不能嫁给您,却喜欢您。因此,便以与您不相干的身份去大坂做侍女。”

    “哦。”

    “若是以茶屋家的媳妇身份去,有个什么不测,会给您家添麻烦。爷爷地下有知,会责备我。”阿蜜说完,看着又四郎,笑了,她似在嘲笑又四郎的幼稚。就在这一瞬间,又四郎突然没了主意,他感到全身的血都在沸腾——他已完全喜欢上了阿蜜。

    阿蜜的话中隐含了一份更深的情意。但“喜欢又四郎”这句告白,完全俘获了他的心。又四郎有一种冲动,想要扑到阿蜜身边,尽情抚摸她。

    阿蜜似乎敏感地觉察到他的冲动,表情一下子产肃起来,端正了姿势,往后退了一步,道:“公子,爷爷去世时,我仔细想过一事。”

    “想到什么?”

    “人的一生。”阿蜜意味深长地小声道“您曾说千姬小姐是个可怜的人质。”

    “我是这么说的。她没有自己的主张,一切都是他人决定的。”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其实,所有人都是人质。”

    “所有人?”

    “在别人看来,爷爷自由自在活了一辈子。”

    “是。”

    “太阁大人,及因为和太阁大人发生争执而离开人世的利休居士,亦是这样。”

    “是。”

    “但是,无人能够真正自在地活一辈子。无论是谁都会被束缚,都很悲哀。在阿蜜看来,所有人都是这个世间的可怜人质。”

    “这话似有些道理。你打算抱着这种想法去大坂?”

    阿蜜轻轻摇了摇头“归根结底,大家都是人质,因此,一开始便不要想着能够随心所欲,要像人质一样谨慎、小心、忍耐。我是这般想的,您说呢?”

    又四郎睁大眼睛,看着阿蜜,诧异至极。这似是对他的忠告。年轻的又四郎只顾去可怜别人,却未意识到自身的可怜和人间的可悲,其实他和别人都是一样。阿蜜似乎想告诉他,只有想到这个,才是真正的同情。

    “是,我明白了。”又四郎屏住呼吸,想了一会儿,得意地点点头“大坂城的淀夫人是个寡妇,嫁过去的千姬小姐又是个尚不懂男女之事的孩子,丈夫说不定已有了别的女人。她们都很可怜,因此,你也要以没有丈夫的女人身份前去做侍女。若非如此,便不能明白她们的不幸,你出于这种考虑”

    阿蜜突然用手蒙住脸。她自己也不知为何,发出一阵剧烈的呜咽。她不是个轻易在人前落泪的女子,想哭时也往往能装出一副笑脸,动怒时也能自己化解。她拥有这种天性。蕉庵清楚她的性情,曾道:“我们家的人真是奇怪,尽出些女武士。木实是这样,阿蜜也好像投错了胎。”说笑归说笑,她确是刚强且喜愚弄人的女子。然而这样一个阿蜜,却为又四郎这一番述怀而轻易感动,或许是因为又四郎的纯真,以及对她关于人质云云的赞同。

    “阿蜜小姐,你怎的了?”见阿蜜如此异常,又四郎小心翼翼问道“是不是我说错了话,让你生气了?”

    “不”阿蜜急忙摇头,无奈地咬着嘴唇“请请将刚才的这些话原原本本告诉板仓大人。”

    “刚才这些话?是说淀夫人和千姬小姐都很不幸?”

    “是。因此,我们并无婚约,我去做侍女。只有我自己幸福,便对不起对不起淀夫人和千姬小姐,因此”

    “我对板仓大人说?”

    “是。这样说,对您有好处,我便也能帮上您的忙了。”

    又四郎的身体有些颤抖。他在心里回味着阿蜜的话。初时她说话带着揶揄,后来话语和态度慢慢变了,变得温和可亲。最后,她说喜欢上了他,这不是说谎,她不是一个会说谎的女子。但是,为了可怜的淀夫人和千姬,她藏起自己的感情,暂时抛开欢娱,甘愿去侍奉千姬。阿蜜进了大坂城,身上的责任将异常重大。阿千和秀赖的婚姻,乃是决定丰臣和德川两方亲疏的关键。这绝非小事一桩。

    阿蜜必经过了深思熟虑,才过来的。想到这里,年轻的又四郎几欲泪下。他暗暗发誓,定要对得住这非凡女子!

    这时阿蜜擦了擦眼泪,脸上恢复了往常的笑容“时辰太久了,板仓大人该担心了。请他们过来吧。”又四郎点点头,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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