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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大筑江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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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

    “当是:诸大名一有异动,便可关起浅草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长安一脸得意转向茶阿局:“夫人,公子的气度,您都看到了吧?”

    “是啊,很聪明。”

    “在下想让夫人给予奖赏。”

    “给你吗?”

    “不,给公子。”

    “什么给他?”

    “夫人莫要和公子同住,而当回到将军大人身边,终老侍奉将军大人。”

    “可将军大人明言我可与孩子住在一起。”

    “不。人一生可能会犯错,也会遇谗中伤。那时,若夫人在将军大人身边,那些人便无处置喙。此事务请答应。这便是在下为公子求的奖赏。”

    茶阿局皱起眉头。她明白长安的意思,但这个“奖赏”对一个女人来说,却不那么容易下决心。她已经三十五岁,家康也已说过让她和忠辉住在一处。她若提出想回到家康身边,家康和其他侧室会怎生评说?

    女人过了三十三,便要主动提出不再侍寝,若还恋恋不舍缠住男人,便会被人讥为好色不检。而且,家康将她与前夫远州金谷村铁匠所生女儿视若己出,抚养成人,还嫁与了忠辉家老花井远江守吉成。吉成原是擅小鼓和谣曲的艺人。当然,家康乃是看中了他的才能,才选为茶阿局女婿。因而,家康亦想让她与儿女一处,安享晚年。

    “夫人,您不同意吗?您也看到了,公子性情刚烈,极有可能招人谗间,即便是生身父亲,亦不无可能生出误会。但若有夫人在将军身边周旋,自会有惊无险。即便您什么话都不说,那些想谗言中伤公子的奸人,也不敢出来怪。万事有备无患,小心不为过。”

    “这个我明白。可是”茶阿局大概想起了早已久违的闺中之事,脸上现出一抹绯红。不等她说完,长安又道:“夫人什么也不必说了。夫人的心事,长安这个年纪自然明白。夫人就对将军说,绝非因为私心和嫉妒,而是出于对将军大人的感恩之情。”

    “感恩之情?”

    “是。夫人就说,将军大人不仅对公子,对花井的夫人也体贴人微,百般关照,故于心不安,想留在大人身边,管理内庭,以报大人厚恩。”

    “管理内庭?”

    “是。只要夫人怀有感恩之心,将军大人必能应允。”

    “是我误会了。”

    “这般终老一生,反而是忘恩负义。此中曲直,还望夫人明白。”

    “或许你说得有理。”茶阿局终被长安说服。

    忠辉倔强的性情,更多遗传自其母茶阿局。茶阿局前夫乃是叫八五郎的铁匠。当年死于非命,茶阿便去家康处告状,报了仇。现在她虽已成了将军侧室,天性却未改变。长安亦才巧舌如簧,终是说动了她。

    “是啊,还得看我是出于何种心思。”说这话时,茶阿局眼里放出异彩。

    她原以为自己的一生已经终结,可现在突然又重新找到了目标。在将军大人身边,只要并非一心只想得到将军大人宠幸,自有许多效力途径。年轻的侧室虽然众多,可皆太年轻,定有诸多不周之处。

    “我就当自己是个男儿,侍奉将军大人。如此甚好。”

    “夫人说的是。”长安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往前探了探身“其他夫人肯定想不到这些。将军身边虽然仆从众多,但有些事只有女人才能做。而公子的母亲却想到了,果然与其他女子不同。将军大人定会这般感叹,这种感叹必会转化为对公子的关爱。”

    “我试试,不,我去请求大人。”

    “长安感激不尽。长安还想尽快把公子的婚事办了。”

    “这个不用太急。”

    “在下明白。花井大人派人来禀告了领内情况。有三件大事:一,在贯通稻积、善光寺、丹波岛和屋代的各驿站设立传马之制,确保领内交通便利。二,在裾花川筑堤,防止洪灾。三,开渠引犀川水,将荒地变成肥田。在下想有了政绩,再提婚事。”

    “对,这才是头等大事。若无非凡的功绩,即便是自己的儿女,将军大人也不会同意。”

    “请夫人放心,此事自有长安安排。”长安拍了拍胸“在下绝不会做让公子的岳父伊达大人瞧不上的事。这样一位贤明的公子,若让女方瞧不起,我们将颜面无存。”

    “忠辉去见将军大人时,我便跟着一去吧。”茶阿局道。

    长安又在心中比较起秀赖和忠辉来。长安经常思量自己的“命运”人常说世事无常,吉凶参半,可长安先前却总是错乱连连,而今一马平川。难道是前半生遇到的“凶”太多,后半生再无灾厄了?

    长安陪着忠辉和茶阿局到家康面前时,秀忠等人亦在场,好像在请示什么。这样的场面只有在大年初一才能看到。

    秀忠、秀康、忠吉同时回头看着忠辉,皆意味深长道:“噢,阿辰,你长大了。”

    后来,长安才知,当时他们正在议论被封到水户的信吉的病情,他已病重。但当时长安和忠辉并不知晓。

    忠辉来了不久,三人便先后退下。长安兴奋得已快忘乎所以了。

    “我有些话与忠辉说,你先退下吧。”长安将浅草府邸和去川中岛的日程作了大致的禀报后,家康便让他退下了。

    这也非坏事。长安想,父子之间肯定有些私密话,家康恐是想利用此机教导儿子。这样的话,茶阿局也好提出请求。于是,他暗暗向忠辉和茶阿局递了个眼色,便退下了。

    长安退下后,家康的脸立即一沉:“茶阿,你到底是怎生想的?”

    “大人的意思”

    “你不知道忠辉多大了吗?”

    “啊”“他已非孩子了,你这个做母亲的,要跟他到何时?”

    茶阿听了这话,反而松了一口气:“将军大人以为妾身把公子当孩子。呵呵,妾身来不是为这个。”

    “那你是来做甚?”

    “妾身是为了自己的事。”

    家康道:“有事改日再说。水户的信吉病重。”

    茶阿局方大吃一惊。

    水户信吉生母乃是目下人称下山夫人的阿津摩夫人。因为生母流着武田氏的血,信吉故改姓武田,从小备受宠爱。茶阿局经常拿他与忠辉比较,心中甚是羡慕。

    可就这么离开,便错失了良机。一旦与忠辉去了信州,再要求回来,便会让人以为,她是忍受不住乡下的冷清,或是家中不睦。

    “唉!”好胜的茶阿局一旦下定决心,便不会退却“妾身更得请求大人了。请大人务必听听。”

    “好,长话短说,是对此次改封不满吗?”

    “不敢。妾身日夜不敢忘将军大恩,感激都来不及呢。”

    “嗯。”家康扭过头。好胜心强的女人往往感情夸张,不过是想让自己的话显得更有力一些。

    “大人,妾身生来愚笨,一直都未能体会将军大人苦心。”

    “那倒无妨。女人和男子不一样。”

    “不,既体会到了,就不能这样下去。将军大人为茶阿安排好了一切,使妾身在这世上便能享受到净土的快乐。可妾身仔细一想,才发现,如今诸政一新,将军大人将再次踏上新的长路。”

    家康瞥了一眼茶阿局,没吱声。他深知她一旦开了口,便要道尽。

    “然而,妾身又在做什么?在儿女身边享受着天伦之乐。在看到浅草府邸的那一瞬,妾身想,再这样下去,必被佛祖惩罚。大人,妾身以前太粗心,请您宽谅。”

    家康惊讶地张大嘴,看着茶阿局。他以为她是想让他提拔什么人,可事情好像并非如此。“哈哈,你是想回到我身边?”

    “是。这样无所事事终老一生,才是对神佛的”

    “等等,你要是这样想,不如索性落发为尼,一心供奉佛祖。家康不会有任何怨言。”家康故意冷言冷语嘲弄一番后,方靠近满脸通红的茶阿局。

    对于女人来说,没有比这更残忍的侮辱了。对一个想回到男子身边的侧室说:即便你落发为尼,我亦无甚怨言!茶阿局自然不会不觉这样的挖苦,她强道:“将军大人虽如此说,茶阿依然于心不安。”

    “是因为神佛不会说话,不能抚慰你?”

    “不,即便没有妾身这样的人供奉,佛祖身边还有诸佛菩萨。”

    “你是说,家康身边的菩萨还不够?”

    “大人,妾身也是个女人。”

    “所以你才生了辰千代嘛。”

    “对于大人身边的年轻女人,妾身不能说毫无感觉。可妾身毕竟已过了那种不知分寸的年纪了。”

    “哦。”

    “就依大人,让妾身落发吧!然后请立即派妾身去照顾信吉。只要将军还在劳心,茶阿就不能让自己闲着。要是闲着,就逃不过佛祖的惩罚。妾身是悟到这些,才提出请求。”

    家康有些惊疑。她好像不是在说谎。原以为她不过是找些借口,以再进内闱,续床笫之欢,事情却大出意料。

    家康想象着茶阿局剃光了头发的样子。一个好胜的娇小尼姑,正瞪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抬头看着他。原来这个女人还这般年轻啊!然而,她却远离内闱好些年。家康突然自省,方才之言实在残酷“嗯。这么说,你是想落了发侍奉我?”

    “妾身想去照顾信吉。”

    “此事你不用管了。信吉恐怕没救了。”

    “啊!这这是真的?”茶阿局一时忘情,惊讶地往前探探身。她虽有好胜的缺点,但若有心忧,必会忘形。可说她喜欢照拂别人,也可看作是多管闲事,但她身上确有强于常人的母性。

    “信吉的事你不必管。既然你想帮我,就回来吧。”

    “信吉真的”

    家康故意不答,单是对忠辉道:“忠辉,日后要承担兄长的职责了。此后,母亲就留在城里。你也长大了,去秀忠兄长处打个招呼就回去吧。”

    忠辉傲然挺胸,点头。

    人情其实难料。始时家康想要斥责茶阿局,把她赶走。可他省得自己错了,遂立时心中生怜,不仅觉得可怜,而且觉得可惜——这样一朵花却被疏远,令其独守空闺,终老一生。

    人前好胜的茶阿局在闱中却似另外一人,高高兴兴、服服帖帖,天真无邪、高高兴兴地偎在他怀中,给人奇妙之感。家康最恨那种平时温顺,到了闺闱便欲征服男子的女人。在这一点上,他对茶阿局甚是满意。

    家康拿出大鼓小鼓,送给了忠辉。“记住,不可沉溺于小鼓。要做个百姓真心敬慕的领主。领民能否高兴地归顺你,要看你平时对他们是否关心。要是未能得到领民的敬重,你首先要扪心自责:自己是不是对他们关心不够?”这样训诫完,家康又叫来长安,对他道:“忠辉性情容貌都和三郎(信康)一模一样,刚直而暴躁,既是长处,也会坏事。凡事绝不可由着他的性子。”之后,便让二人一起退下了。

    屋里只剩下家康与茶阿局,他们长久不曾相对而坐了。他好像在箱子底发现了自己忘记已久的心爱之物,上下打量着茶阿局。茶阿局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茶阿。”

    “嗯。”“你方才说,你已过了那种对年轻女人抱有嫉妒之心的年纪了?”

    “是。妾身已得到大人太多的宠爱,这一生无怨无悔了。”

    “无怨无悔?”

    “是。今后只想一心一意报答大人恩情。”

    “你这个口是心非的女人!”

    “啊?”

    “人怎会这般容易成为圣人?你口中说谎,身体却骗不了人。你整个身子都在悲鸣,发红,变得僵硬。”

    “唉,大人您”

    “武士的一生乃是忍耐的较量。恐惧时要告诉自己不惧,疼痛时也要对人展颜欢笑。要是对人发牢骚,在人前流泪,不会招怜,只会遭恨。乱世的男儿,都是这般硬撑过来的。即便是女人,也要有一颗忍耐之心。”

    “是。”

    “要是像这样全身僵硬、满脸通红,不但不会忍耐,反而会去诅咒别人。你心里还是有对男女之事的欲望啊。”

    茶阿局怨恨地暗暗看了看家康,身子比刚才更僵硬,低头不语。

    家康有些尴尬:自己怎会说出这等无情之言?让她留在自己身边,她便能独自承担内庭事务。既然留下她,便当让她安安心心,方是对她的体贴。可自己为何非要令她尴尬?想即此,家康愈发难堪。他明白自己为何说出这等残忍的话来。他是在故意煽动茶阿的情欲之火。满脸通红、低头不语的茶阿局,看起来愈发显得年轻而楚楚可怜。家康对自己虽恨,亦无奈。“唉,茶阿。”

    “大人”

    “我不会相信你的谎言。”

    “妾身必小心谨慎。”

    “我非在责备你。”

    “是。”

    “真是个蠢笨女人啊。你亦不会招来别人的诅咒和怨恨。”

    “是。”

    “所以,我们和以前一样,每个月聚一两次吧。”

    “呀”

    “不能太多,我无须多说了。”

    “是。”茶阿局有些茫然,然后满脸通红低下头。如此倔强的女人竟哭了起来,泪水啪嗒啪嗒落到膝上。家康慌忙移开视线。

    本能地厌恶女人的固执与纠缠,并非家康一人之短。信长便是因为极恶女人的此种癖性,才生起龙阳之好。直到今日,家康才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无比洁净的女人——茶阿局不是回来寻求男欢女爱的。不然,在听到家康之言时,她不会出现这种难以置信的反应。

    “哈哈!”家康大声笑道“好,就忘了我们已经老了。江户建起新的将军府邸,你也想着自己焕发了青春。”

    “是。”

    “但心中定要想着忍耐第一,绝不可忘了这个。不管是男是女,都还未到可以忘掉忍耐的时候。人心尚未稳定,要用无比的忍耐,去创造盛世。”

    “妾身铭刻在心。”

    “好,今夜不必回去了。”言罢,家康忙拭了一把额头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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