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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战外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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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平助,你有没有遇见过不要俸禄、不重名誉、不惜性命的人?”

    “您问得好有意思。有啊,不过只有一个。”

    “那个人就是我作左吧。”

    “不。”

    “还有谁?”

    “大久保彦左卫门!”

    “哈哈哈,你果然有几把刷子,爱管闲事,多嘴多舌。”

    “我可是跟您学的啊。”

    “我话可不多,不过一说出来,总是惹人生气。”

    “这正是您的长处呀。但是我听说您想要归隐,那可不行。”

    “你连这个都听到了?”

    二人并肩走出了大门,在前庭向右转,往大久保家走去。在大久保兄弟当中,作左唯独喜欢平助。他与作左很像,都是硬汉子,其直爽不在作左之下,却是个颇有人情味的耿直人。再者,他的文治武功也和作左不相上下。

    作左带着少有的明朗表情,走进了平助家门。

    大久保府邸乃是平助兄长忠世和其子忠邻的住处。左角有个面朝富士山的小门,彦左卫门的房间就在里边。入口还残留着两三枝在霜雪中败落的菊花。本多作左卫门来到狭窄的玄关,并未同出来迎接的侍从和侍女们说一句话,便默默跟在彦作卫门身后来到厅里。八叠大的厅旁是一个四叠大的房间,东边有一个望台。

    “呵,平助,你奢侈得很。墙上挂着卷轴,刀架也比我的气派。你的马也一定养得很肥壮。”

    “哈哈哈,”彦左卫门不好意思地笑了,将作左让到上首“要是您喜欢,就在我这里隐居好了。但那样,主公就有些麻烦。”

    “主公要我来骏府?”

    “想必很麻烦。”

    “平助,你以为我为何要归隐?”

    “肯定是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是不是乱说话,被主公责骂了?”

    “主公以为我是畏惧秀吉才要隐居,太让我失望了!”

    “您特意要来我这里住一夜,今晚是否要教训我?”彦左卫门来了个先发制人,随后命侍从们备酒。“我们有一年未这样单独谈话了吧。那个时候,您在主公面前怎么想就怎么说,被人说成直言不讳的多嘴之人。”

    “是啊,今日要说的正是这些。”

    “您是说,要彦左卫门做您的传人了?”

    “平助先生。”

    “好稀罕。您什么时候开始呼我先生了?”

    “我想说说这次征伐小田原的事。”

    “好像已决定了。”

    “你认为为何要打这一仗?”

    “这我觉得是北条氏政、氏直父子仗着北条氏百年的荣光,过于自满,所以要打败他们,加以惩罚”

    “不。这只是别人的看法。我是问你,若以德川家臣的眼光来看,这场战争是因为什么?”

    “这”“如果不能认清,便不能为德川氏效劳。从德川氏的角度来看关白的行动,这不是一场征伐北条之战,而是为了给德川氏更换领地而进行的战事。”

    “啊?哦。”

    “你听好。秀吉老猴儿根本就没把北条氏放在眼里。他为何要让主公移至骏府?他也是为了这个,才要来富土山游玩的。”

    “到富士山游玩?”

    “是啊。他想把富士山占为己有。那时他方能安心。秀吉就是这样的人。平助,你看我们准备好对付他了吗?”作左使劲撇着嘴,看着彦左卫门。

    “恐怕还早。”彦左卫门盯着他道“秀吉开战,对他还有一个很大的好处。”

    “是,连平助你也看出来了。”作左笑道。

    “他把主公赶到箱根足柄山方向,就可使主公牵制奥州的伊达和上杉。这样,他就能在东面筑起安全的堤坝,高枕无忧。”

    “平助,既然如此,我无需多言。不过你听好,你的看法虽然没错,但还不够。再想想,你刚才说到牵制伊达和上杉”

    “不错。”

    “反过来想,伊达和上杉也能不断牵制主公,让主公自顾不暇。”

    “哦。”彦左卫门低应了一声,年轻的他似乎还没有考虑到这一层“是啊,是啊!”“你明白了吧?不仅如此,若主公露出一丝破绽,秀吉就可能给伊达、上杉撑腰,让他们来灭了主公。”

    “”“要开战,总能找到理由。这次的小田原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小田原真正目的,是要趁上京之时,让秀吉交出相当于大政所这样的人质。这样一来,上京这事就牵扯到了面子。若对方是一个强大的对手,秀吉当然可以顺利地交出人质,问题是小田原算个屁呀。这么重要的事情,小田原的重臣们都没有看出来。”

    “的确如此。”

    “老猴儿在征伐小田原之后,就会强迫主公更换领地。主公却打算应承下来。”

    “哦?”“但是家臣们十分不满,尤其是我当然,这只是表面。我担心的是,扫除了北条残众、移封关东之后,究竟能否平息家中的不满,能否不受秀吉、伊达和上杉之辱而了结此事?若德川示弱,老猴儿就会趁虚而人。届时我们必定四面楚歌。现在,你当明白我为何担忧了?”

    彦左卫门重重点了点头。到底老成谋国啊!除了佩服作左的坦诚,他也感汗颜——他竟从未想及此,叹道:“这实乃大事一件啊!”若要移封关东,恐怕家中绝大多数人都会反对。家康不是不知,众人就算多有不满,也还是会服从。作左卫门担心的是,那个时候德川氏会遇到巨大危机。当年九州的佐佐成政已经有了这样的教训。佐佐成政移封到肥后之后,认为是一大成功,开心不已。然而,当地的洋教徒不听从他的命令,在领内发动了暴乱。秀吉顺势降罪于他,最终令其自杀。

    现在北条氏连百姓都发了武器,进行严格的训练。大战当前,家臣又无法用心协调,想必小田原会步肥后后尘,仅是暴乱就令其应接不暇了。

    “唉,这可是马虎不得的大阴谋哪。”彦左卫门又一次感叹道。

    作左冷笑了两声:“倒也谈不上是阴谋,这是常识!表现出弱势者,一定有真正的弱点。弱者必败世事无一例外。”

    “也就是说,若被更换了领地,也切不要示弱。”

    “是。”作左卫门重重点了点头,一动不动盯着彦左卫门的大鼻子,道“若主公被移封关东,表面上还算大名,是八地或者十地之主。可是,平助,你若以为凭功臣、老臣的显赫身份就可拥有领地或城池,那就大错特错了!一旦各处起了骚乱,不仅收不上年赋,还会劳民伤财去平定叛乱。领有大片领地还有何用啊?”

    “是。”

    “这样,老猴儿便定会趁机动手。所以,移封关东后要站稳脚跟,就必须不计财富、不计名誉、不计性命,稍有动静,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否则平助,你能做到吗?”

    “当然!”平助低吟了一声“那么您呢?”

    怍左卫门以锐利的目光看着他,道:“我当然行!”

    “我也不能输给您!”

    “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彦左卫门岂可甘居人后!”彦左卫门掰着手指,道“不就是财富、名誉、性命吗?”

    “是,若想要财富,移封之后必定会因为主公减少俸禄而心生不满。一有不满,就不能抵制秀吉的诱惑,从而吝惜性命。”

    “老先生!”

    “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您归隐,就是因为悟到了这一点?”

    作左哈哈大笑。“平助,你说话还是多有尖酸。”

    彦左卫门不服输道:“我还远未到老眼昏花的地步,不尖酸怎么行?”

    “哼哼。”“您这种笑声让人听了很是不快。您到底为何归隐,跟我说来。”

    “不,我不能说,你自己去悟吧。”

    “哼。难道世上有不说就能知之事?”

    “是啊。人应该有这个本事。平助,我的心已攻向小田原了。”

    “哦?您说话越来越奇妙了。”

    “虽然我要回到冈崎,以求归隐。但我下次会和关白老猴儿一起回此城来!”

    “和关白?”

    “是。主公此次进京,关白会对他说些什么,我已经猜透。主公会如何回复老猴儿,我也知个大半。老猴儿会把德川氏的城池,冈崎、滨松以及骏府等占为已有。德川氏最顽固的隐者要像水蛭一样吸附住老猴儿!哈哈哈,怎样,平助,有趣吧?”

    彦左卫门哑然看着老人如同青蛙一般的脸,大为叹服。先前大政所到冈崎来时,就是作左在她别馆周围堆上柴火,威胁说若秀吉敢对家康无理,就放火烧死大政所。听说母亲受到惊吓,秀吉大发雷霆。所以在作左提出要归隐时,家康和平助都认为,作左是在顾忌秀吉事实并非如此。而且,秀吉来这里,作左果真像水蛭一样吸住他不放,那可真会令他头痛至极。

    “好,老先生真是有趣。”

    “哼哼。”“您又冷笑。到此为止吧。酒已备好,我们就在这里用饭。”

    “多谢。我今日话多了些。”

    彦左卫门拍手,让侍女们把酒送来,又马上屏退旁人。二人对饮,他心里生起奇怪的感觉,无他,只因这里有一个丝毫不惧秀吉的老头子。光是这样想着,彦左就变得很是愉快。

    说完话,二人都沉默了下来,只是一口一口地抿着酒,偶尔对视一眼,但既不笑,也不点头。在别人看来,真是一言嫌多,但实际上,二人心心相通,乐在其中。

    “平助,你明白了?”

    “明白了。”

    大约一刻半,二人就只有这两句话。他们一直在反省和整理方才所言。彦左卫门反复回想作左说的“心已攻向小田原”家康去大坂时,其心也应进击小田原了。

    小田原之战,作左称秀吉乃是“游览富士山”而对德川氏来说,则是关乎兴亡的转折。

    这不是一场和敌人诉诸武力的正面冲突,而是持久之战,要借鉴迄今为止的一切经验。彦左卫门不禁想到举兵反叛信长的明智光秀。那时的光秀就如现在的家康,秀吉如那时的信长公,在用同样的手段对付德川氏。光秀在听说要把他所领丹波和近江的坂本等旧领收回,移封他到敌人所在的山阴之地,便起兵反叛了。“旧领被收回,若不能取得新领,我们众人便无家可归了。”这种不安让他萌生了与身份不符的夺取天下的企图。世间有传言,说导致光秀生异心的正是秀吉。所以秀吉会把家康看成与光秀一样路数的人,想要再试一次。他这样想也不是为怪。但本多作左卫门看透了秀吉,已想好了对策。

    有趣的老头子不,目光锐利的老头子,彦左卫门正这样想着,作左放下了酒杯,道:“老头子困了。睡了。”

    平助应了一声,道:“我知道了。我明日就去向主公进言,您只管放心歇息。”他拍拍手,吩咐侍女道:“把家里最好的被褥拿来。”

    第二日天还未亮,本多作左卫门就动身回了冈崎。

    彦左卫门送走作左,来到本城,等本多正信出来,二人一起面见家康。本多正信既已任佐渡守,在城中则被称为佐渡守大人,家康也不再叫他弥八郎,亦改称其为“佐渡”

    途中,彦左卫门道:“佐渡守大人,主公的决定,你知道了?”

    “什么决定?”佐渡装傻道。

    “当然是征伐小田原。”

    “此事主公早已决断,我们多说也无益。”

    “主公曾说过,若做小田原的盟友也不错。”本多佐渡吃惊地看着彦左卫门,没有回答。

    “主公,冈崎的作左老先生昨天在我那里住了一夜,今日回去了。”彦左卫门见到家康,便道。

    “哦?他连夜路都不能走了?”

    “老先生已经年老昏聩,还是让他归隐为好。”

    家康只是瞥了他一眼,对正信道:“听说关白小题大作,把征伐北条的命令送达天下大名,是否属实?”

    “这”佐渡道“向大名们下令是关白的脾性,不用过于担心。只是命令的内容,在下正在打探。”

    “主公!”彦左卫门不客气地打断了二人对话“这个时候,若那些不明您用心的人一个个都要求归隐,该如何是好?”

    “平助,你凭何这么说?”

    “在下只是觉得,无论是三方原之战、小牧长久手之战,还是这必然获胜的进攻小田原之战,都是德川氏的大事,才这样说。”

    “必然获胜?”

    “是。这次战事,那些老臣的经验通通派不上用场。不如索性狠下心来,整顿了这些老臣!”

    “哦,连平助也来捣乱。”

    “连主公您都要进京听从秀吉的调遣,当前最重要的,便是集中家里那些点头哈腰、对您言听计从的人了。”

    家康瞪了平助一眼,继续和佐渡守谈些进京的准备事宜。家康计划于十二月初七进京,与秀吉“秀忠不必进京”的命令擦肩而过——双方为了小田原,展开了微妙的战外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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