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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鹤松夭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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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转头看飨庭局。她们产生了最坏的联想:北政所一直想在大坂亲自抚养丰臣嗣子,可以说,女人们是勉强把孩子带来这里的。鹤松看见虚空中北政所的幻像,不就是北政所在诅咒鹤松吗?她们迷惑而害怕,全身发凉,注视着鹤松。

    鹤松轻轻举起手:“大妈妈带梅松来,跳舞啊!梅松,来吧!”他的小脸上浮现出浅浅的微笑看来,她们想错了。梅松是曾经两次被叫进淀城、陪鹤松游玩的舞者。鹤松看见的是北政所带他喜欢的舞者来的幻像,如是这样,他一定深受北政所的疼爱,诅咒之说当然是无稽之谈。大概秀吉也明白女人们的想法,突然扑簌簌掉下眼泪来。

    “我知道,我错了啊,少主!不管怎样,一定要先把你生病的事告诉大妈妈。知道了,知道了,你的心是纯洁的。”秀吉哭道。

    秀吉的悲伤马上感染了众人。茶茶背过脸哭了,飨庭局和太医们也咬着嘴唇,忍住呜咽。鹤松不久又睡去了。

    翌晨,秀吉憔悴地回了京城。太医们劝他不必担心,且他不得不去京城听政,须处理朝鲜的事、天竺王的回信、点兵、奥州之事

    “大家尽力吧!丰臣秀吉可以用命换他一命,有什么异常,就马上告诉我。”

    秀吉叮嘱众人。那般溺爱的唯一子嗣,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秀吉的性情会发生何种变化,谁也难以预料。

    鹤松生病的事传遍了大街小巷,天下寺院神社纷纷为他祈祷,各地大名也不断来京探视。石川丰前守光重和民部卿法印前田玄以,忙于向众人叙述鹤松的情形,连饭都没工夫吃。

    大厅堆满了礼品,可是鹤松的病情时好时坏,有时昏昏沉沉睡去,有时又睁大眼睛。他高兴起来,就叫着舞者的名字,或低喊着小野的阿通之名,过了未久又睡去,也不知他是清醒,还是在梦中。

    “这究竟是什么病?”

    “不知,以为是麻疹,却又不是”

    鹤松丸依旧发烧,体热一天比一天高。太医们望、闻、问、切,用尽办法,始终束手无策。

    城内的女人又散播出谣言。她们说,孩子生病主要是因为先天不足,因此茶茶怀鹤松时,可能被什么人怨恨。比如,可能有男人想娶茶茶,茶茶却背叛了他,怀了关白的骨肉,那个男人因此怀恨在心,诅咒孩子。若是这样,在寺院神社祈祷均是无益。

    “是谁这么恨夫人呢?”

    “这种事怎么查得出来?”

    “少主一直都在睡觉,身体却衰弱下去。”

    八月初三,深夜,鹤松的脉搏和呼吸紊乱了起来。他的小嘴已无法再喝下药汤。秀吉又来过两次,但初三夜里正好回京城去了。初四,情形大变。下午派出使者急奔秀吉处。但是到了夜里,病情恶化,这个年幼的生命,已等不及秀吉来到,于天正十九年八月初五,停止了呼吸。

    “少主去了!”曲直濑玄朔代太医们通告。侍女最先发出悲伤的泣声,伏下身去。茶茶在过了一刻后,才伏下身呜咽起来。她似是太劳累了,还不能马上明白过来

    秀吉比茶茶更胆小。他从初三起,就已预感到鹤松之噩了。爱子出生时,那种无比的欢欣记忆犹新,他只要一想到孩子之死,就绝望得像要发疯。

    初四傍晚得知鹤松病危,秀吉马上离开了聚乐第,却没有赶去淀城,而是去了东福寺。他实在不忍去见可怜的鹤松的遗容。

    如果在孩子身边,秀吉会发疯,这才是天下一大笑话,因此他害怕。在战场上,秀吉看过无数的死人,自己也杀人。当大名犯罪时,他毫不犹豫,冷静处斩,或令切腹。这样一个秀吉,因爱子之死而发疯,世人会如何想呢?

    对秀吉不服的人会说:“看啊!你想到过吗?”然后哄然大笑。

    秀吉控制自己的情绪,冷静地分析着一切:我没那么狼狈。正因为看穿了儿子的生死,才到寺里为他祈求冥福。丰臣秀吉岂是那般放不下的男子?他斥责着自己,进入东福寺。

    淀城的消息陆陆续续传了过来,使者往返相当忙碌。由东福寺的山门到秀吉的下处,一共设了三个近侍,在山门收到的消息送到大玄关,再由大玄关送到客殿门口,接着由门口传进秀吉耳中。淀城的情况,不到半个时辰就送到了秀吉处。秀吉身边,有自江户急急赶来的德川家康,有中国地区来的毛利辉元,还有细川忠兴、黑田长政、蜂须贺作陪,石田三成站在门口大殿。仍然继续诵经,寺内增加了许多护卫,到处是加藤清正和片桐且元的手下。

    五日晨,说鹤松呼吸困难。之后,消息中断片刻。此时,鹤松已经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可是茶茶考虑到这是秀吉歇息的时候,没有马上通告。

    秀吉起身后,脸上无一丝血色,喝着下人递过来的茶。他一边喝茶,一边回想利休生前之言。这时石田三成进来禀道:“刚刚收到淀城的消息,少主已经去了”

    “去了”秀吉放下茶杯,恍惚地看着空中。他嘴里嘟哝着,却似没有回过神来。他早有预料,却仍执拗地相信鹤松不会一去不返。自己是天下最幸运的人,这个想法一直支撑着秀吉,给他自信。他本来认定自己命中无子,神明却给了他一个,如今又要将此子夺回,那当初为何要给呢?秀吉五内如沸。

    消息似已传到了大殿,诵经的声音猛然停止。

    石田三成表情僵硬地坐在那里,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据说少主没有一丝痛苦,好像睡着一样平静。”

    “哦?”“详情会由小出播磨守向您禀报,他已由淀城出发,马上就到。”

    “哦。”秀吉点点头,把视线移向庭院。开满蔌花的庭院,朝露映着阳光闪烁。覆在泥土上的厚厚青苔,亮绿耀眼。

    听到消息,毛利辉元最先赶了过来。接着,德川、细川、蜂须贺、加藤、黑田、前田也纷纷赶到。众人纷纷安慰,可是秀吉几未听见他们说什么。

    当小出秀政由淀城抵达这里,详细说明孩子临终的情形后,秀吉突然想,自己为何要来此处?

    鹤松似乎生来就是打击秀吉自信的。他快要断气时,小手伸向虚空,想要抓住什么。飨庭局说,会不会是想抓住生命?

    “抓住生命”秀吉说着,眼睛这才润湿起来。他用折扇遮住脸,拔出短刀,割下头发。他这时才发觉,自己是想为年幼的爱子服丧,才来东福寺的。割下的花白头发放在榻榻米上,无常的感慨攫住人们的心。家康、忠兴都在饮泣

    人们陆陆续续来到东福寺。

    客殿里从走廓到庭院,都挤满了人。可是割下头发的秀吉,已经不再接受人们吊慰的话了。他搔着鬓角,哭了出来。这不是惊慌失措,而是一种狂乱的悲叹。人们不禁想,秀吉会不会真的就此发疯?

    “鹤松啊!扔下为父先走是何意若要扔下父亲,为何为何你要出生?父亲那么爱你,把你放在膝上嬉戏温柔的小脸、甜甜的小嘴,能就这样忘了吗为何你要扔下父亲”

    在哭得死去活来的秀吉面前,细川忠兴先剪下了头发,以示悲哀。当榻榻米上放了两绺头发时,黑田长政好像为落后了一步感到羞耻,也把头发剪下。如此一来,毛利辉元和德川家康也不得不这么做了。

    近卫信伊的三藐院记记下了此时的情景:“关白伤心欲绝,割发以示悲伤。众人为表安慰,争先恐后割下头发,不久即成发冢,此事令人不可思议”

    发堆之中有黑发,也有几乎全白的头发,还有灰色的、斑白的不久即堆积如山,但秀吉还是近乎狂乱地悲叹着。

    秀吉的悲叹久未止息。他回到聚乐第,又大哭了一场。到了初八,他在家里似待不住,便去清水寺参拜,替孩子祈求冥福。席上,家康看不过去,道:“我明白这种痛苦,不过,去一趟有马洗温泉,舒坦一下身子可好?”

    秀吉紧紧握住家康的手,哭了出来:“多谢啊,大纳言。你来了,就等于给了我一千人的力量。可是可是我实在”

    家康认为,秀吉出兵朝鲜之日,会因为鹤松的死而提前。

    鹤松丸的葬礼在妙心寺举行。负责守护鹤松丸的石川丰前守光重,已经皈依妙心寺,法名南化玄兴和尚。其师东林院拈了九天香,将鹤松丸直接安葬于妙心寺。

    鹤松的出生令秀吉狂喜,他的夭折又令秀吉悲痛欲绝,因此,这个年幼者号祥云院殿玉岩麟公,名号庄严,不过仔细想想,其中倒有不可思议的因缘。鹤松这短暂的一生,似是为了揶揄秀吉而来。

    由于未曾得到儿子的奉养,秀吉不能参加葬札,他只说为了爱子,想在东山大佛殿筑祥云寺,并把鹤松所有的遗物都放到里边,说完便去了有马洗温泉。

    泡温泉时,秀吉依然一副万分悲痛的样子。人们对他说话,他总是望着虚空,扑簌簌地掉眼泪。他眼睛浑浊,脸颊消瘦,像突然老去四五岁一般。

    “这么下去,大人的身体会衰弱。”

    “可不是,就是因为他没有为去世的孩子做什么。”

    “如此一来,也当打消出兵朝鲜的念头了吧?”

    “他应该无法顾及这一点了,还不如想想嗣子的事。”

    “这大人洗完温泉回来后,大概会有什么指示吧?现在可不是我们胡说的时候。”

    加藤、福岛、黑田等秀吉从小培养起来的人,暗自担心主公是否已成了废人。不过,前田利家和毛利辉元并不这么认为。照秀吉的性格,他固然会悲叹,过后却一定会表现得出人意料。

    细川忠兴也对家康道:“关白悲叹,并不奇怪。”

    “对!他不是就此衰朽下去之人。不,没有什么事会让关白衰朽下去。关白不在的时候,还是要继续阅兵。”

    不过,京城、大坂、堺港等地,却是谣言满天飞。

    “这是利休在作祟啊!关白那么侮辱他,连木像都行了钉刑,而且连毫不知情的夫人也杀掉了。”

    “不,不是。这具有更深的神意。”

    “对!平民出身而得天下,还不满足,竟要攻打朝鲜这是太忘本了,神明才要诅咒他。”

    这些谣言当然没有传进秀吉的耳内。秀吉抵达有马后,依然哭哭停停,停停哭哭。在世人的眼里,鹤松的夭折对秀吉打击之深,深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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