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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死菖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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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吹了整整一晚的寒风终于停了,人们不知何时悄悄地进入了梦乡,一睁眼,天已经亮了。菖蒲悄悄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在身边熟睡的信康。房间里酒气熏天,让人恶心。“又喝多了”

    信康原本就有好酒的毛病,不知为何,近来更是变本加厉。“胜利了,胜利了。”这已经成了他的口头禅。刚开始还一本正经,可一旦喝多了,就发起酒疯来,有时说胜赖真可怜,还眼泪汪汪的。

    “过不了多久,我也会把小命丢在战场上。菖蒲,你猜谁会来取我的脑袋?”

    净说些不着边际的事。仅仅这些话还没什么,可到了最后,话题就扯到了少夫人和她的父亲信长,说起来没完没了。

    “信长好像以为长筱之战是全凭他一个人的力量而取胜,真是不知羞耻。你说是吧?我们德川氏八千人马就砍掉五千二百个敌人的脑袋,而织田氏号称三万大军,才杀死四千多人。没有我们出力,他怎会取得那么大的胜利?”

    信康一旦喊起来,就连菖蒲也吓得浑身哆嗦,不知如何是好。信康瞪大血红的眼睛,龇着满口的白牙,一想起什么事来就哇哇大叫,十分吓人。然后,就是疯狂地行房事。

    刚开始,菖蒲还以为他是怕有人要杀他,或在战场上被什么恶鬼附身,犯了疯病。可是,到了第二天早晨,偷偷地一看,信康那安静而悲伤的睡姿,真是让人百感交集。用手摸一摸他鼻尖,还有气,她这才放下心来。这样的事频频发生。

    今天早晨也是如此。信康昨晚又喝得酩酊大醉,把身体搞垮了。他孤单、寂寞。自己难道真的在可怜他吗?近来,菖蒲经常反思自己的心迹。一开始,她认为自己是奸细,是让奸细减敬自由出入这座城的幌子。不久,她就成了筑山夫人与少夫人德姬交互斗争的工具,虽然也曾经两度怀孕,但是一次也没能把孩子生下来。

    “要是比少夫人早生下孩子的话,菖蒲就是家业继承人的生母了,就是我的胜利。”筑山夫人多次这样说过。但如果真的生了,那又能怎么样,她不过是武田家派来的奸细。

    “呜呜呜”旁边的信康翻了一个身,菖蒲吓了一跳,赶紧收回自己的思绪。

    “啊天亮了。”信康突然醒了,看了一眼全身僵硬、眼睛紧闭的菖蒲“还没醒?睡得这么沉。”然后悄悄地钻出被褥,径直走了出去。

    平时也总是这样,说起来真是奇怪。一睁眼的那一瞬间,信康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管多冷的日子,他都立刻跑到靶场,光着膀子开始拉弓射箭。马也没少骑,不同的只是有时骑在马上挥舞长枪,有时则练大刀。

    究竟晚上的少主是真的呢,还是白天的少主是真的?一开始,菖蒲常常这样想。可是,现在她觉得两个都是真正的少主。

    等听不到信康的声音,菖蒲才起来,然后叫过两个侍女。侍女们每天做的事,问安、打洗脸水、梳头,还有梳妆台的搬运等,都是程式化的,这让她觉得冷冰冰的,没有人情味儿。以前,她觉得这太铺张了,长筱之战中武田大败以后,她就觉得更别扭了。由于自己与武田家有关系,因而被冷落了——她常常产生这种感觉。

    化完妆,吃完饭,她坐在火盆前取暖。侍女阿胜冷冰冰地前来报告,说筑山夫人来访。

    “夫人来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菖蒲一下子慌张起来。以前有什么事,都是夫人把她叫过去。“快请她进来。”

    还没等菖蒲说完,筑山夫人已经打开了格子门,站在那里了:“菖蒲,多日不见,变漂亮了。”

    抬头一看,筑山夫人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已经苍老了许多。以前她的皮肤还有点动人的光泽,而现在,她懒洋洋、胖乎乎的,感觉一点也不优雅,很是臃肿。

    “不知夫人您来,有失远迎。”

    “哪敢劳您费心,像我这样的,在这里是不值钱的累赘。”

    “您就别挖苦奴婢了”

    “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今天是有事求你来了。快把那个女孩儿叫过来。”

    外间一起跟来的琴女答应一声,带进一个才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只见她脸蛋圆圆的,一副天真无邪的神情,不住地打量着四周,在夫人后面坐了下来。

    “最近,少主在狩猎的归途中,做了一件惨无人道的事,你知道吗?”

    夫人的眼睛像毒蛇一样冒着凶光。菖蒲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为什么不说话?”筑山夫人毫不留情,单刀直人“你想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是的,我的确什么也不知道。”菖蒲从一开始就战战兢兢的,连声音都在发抖“惨无人道?少主到底做了什么?”

    “那天,少主心情大坏,当然,我也觉得情有可原。少主拼杀疆场,随时都可能遭遇不测。娶妻是为了生子,从而繁衍后代,接续香火。如果没有后代岂不枉有一生的英名。”

    “是是。”

    “可是,你却不生育,而德姬又老生丫头,这样,少主下次打仗能提起精神吗?”

    “这”“连能继承家业的儿子都没有觉得以后总会有的,所以立下大功,就安心了。有和没有,有天壤之别。少主正是因为这么想,当他看到又是女儿的时候,一下子就火冒三丈,再加上乱七八糟的事,就气呼呼地出去打猎。”

    不知筑山夫人在想什么,眼泪簌簌地落下来“他心里别扭,当然打不着猎物,天气又那么冷结果碰上那个倒霉和尚。”

    菖蒲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不住地点头。

    “遇到僧人的时候,正好没有打着猪物,少主想起古时候的传闻一下子又火了,都怪这些和尚,什么不许杀生,什么咒语,纯粹是骗人的把戏。碰巧那个小和尚又耍嘴皮子,说他是佛祖的弟子,所以平常念经打坐,都一丝不苟。”

    “啊”“少主再也压不住火了,一下子从马上跳下来,在和尚衣领上拴上一根绳子,然后狠狠地抽了马一鞭”

    菖蒲不禁捂住脸,她仿佛觉得从什么地方传来了那个被活活拖死的和尚的悲鸣。

    “听说和尚大声求救,可是气疯了的少主却说,如果是佛祖的弟子,为什么不用佛祖的法力来救自己他大喊大叫,就是不让马停住,最后,把人活活地拖死了”

    不仅菖蒲一人,不知什么时候,所有的人都低下头,抽泣起来。

    “菖蒲,所有这些,都是由于你们不生儿子引起的。本来,少主是不会对佛家弟子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由于内心不满,才被恶鬼附身。这都是你们造的孽”

    菖蒲满脸恐惧,茫然地望着筑山夫人。少主居然对一个无辜的和尚做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来但是,把这一切都归罪于她,菖蒲怎么也不解。

    “为什么不说话,啊,哑巴了?”夫人恶狠狠地瞪着菖蒲,不断地责骂她。

    信康既没有因菖蒲不生孩子责骂过她,也没有在她面前唉声叹气。但是,筑山夫人却认为正是由于她不生育,信康才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大发雷霆。

    “请您原谅。”菖蒲两手伏地。不知哪里来的一阵悲伤,一下子涌向心头。

    “你明白了?”

    “是。”

    “就是你们把少主的脾气弄坏的,你明白吗?”

    “是。”

    “就因为这个,少主挨了滨松的大人一顿臭骂。当然,大人不知道是你们把少主给气坏的。大人说了,倘若再对僧侣做出这样无法无天的事,就是儿子,也决不轻饶!”说着,夫人还在吧嗒吧嗒地掉泪“大人恨死我了。他说都是我生的儿子不好,如有什么过错,他恨不能把三郎杀了才解恨。我们也明白他的心情。这次凭借织田的帮助才取得胜利,他的脾气就更坏了。可是,我们可不能输给他。”

    “”“少主的身体里流着和织田势不两立的血液,这血液一定要在我们德川家传下去,有朝一日,一定会雪此耻辱。”夫人刚刚还是泪汪汪的双眼,霎时又像毒蛇一样射出逼人的凶光来。

    菖蒲已经成了蜷缩在巨蛇面前的一只可怜的青蛙。家康并不那么厌恶信康,信康也不怨恨家康。但是,夫人的怨恨和愤怒,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无休无止地燃烧着熊熊烈火。如果对她说个不字,她会怎样?

    “好了好了。”夫人说道“只要你明白自己的罪过,我就不再责备你了。如果没有我的庇护,你在这座城里连容身之所都没有。带你来的减敬,也不知藏到哪里去了。武田氏已经大败而归,你可不能背叛我。”

    “是。”

    “我们无论如何,也要留下德川的血脉。我把这个女孩交给你,她叫菊乃,你再把她交给少主。这个女孩的身上,多少还有点今川氏的血脉。如果你嫉妒她,或是让德姬得了宠,我可决不饶你!通过你的手,必须让这个女子给我生个孙子,这样,才算洗刷了你的罪名。”

    菖蒲战战兢兢地望着这个脸若满月的小姑娘。小姑娘似乎没有听见夫人的话,只顾在膝盖上玩弄手指头。

    “菊乃,到这边来。”夫人厉声呵斥小姑娘“你在做什么呀!我已经对菖蒲姐姐说好了,从今天起,你就是这个屋里的人了。”

    “是。”菊乃仰起小圆脸,忽闪忽闪地眨着眼睛,她还不到明白夫人的焦急和怨恨的年龄。她肤色虽然有点黑,睫毛却很长,眸子很亮,乃是一个清纯可爱的小女孩。

    “为了让少主看上,一定要举止优雅、得体、大方。懂吗?”

    “会的。”

    “那么,你明白了?菖蒲,你如果记得我的嘱咐,就赶紧把她献给少主。对了,如果少主问起来,就说是从骏河跟着我们来的渡良濑文吾的女儿,血统纯正,少主也应知道。”

    不等菖蒲回答,夫人立刻站了起来。菖蒲慌忙说道:“粗茶一杯,刚刚泡好”“不用了。”夫人还是和刚才一样严厉“孩子还没有生出来,我是茶不思,饭不想。我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阿琴,走,回去。”

    菖蒲“啊”了一声,连起身相送的勇气都没有了。

    窗外,北风仍在呼啸。

    “哦,可真冷啊,快过来。”忍着背上飕飕的寒意,等听不到夫人的脚步声了,菖蒲这才赶紧点上火炉,让菊乃到跟前来。

    “是。”菊乃天真烂漫,童稚的回答和她发育得略显成熟的身体一点也不相称。她答应一声,移到火炉前。

    “叫菊乃吧,几岁了?”

    “十二,马上就十三了。”

    “父母还好吧?”

    “不,都已经”说着,菊乃腼腆地苦笑。她露出洁白的牙齿,看来已有几分大人的样子了。

    “不在了?”

    “是,本来母亲就不在了,来到冈崎之后,父亲也”菖蒲又想起自己父母早已不在,不禁感到胸口发闷。“刚才,夫人说你有今川家的血统?”

    “是。奴婢听说,我的外祖母侍奉过治部大辅,出嫁时已怀了身孕。”

    “祖母”

    “所以母亲是治部大辅的女儿。”

    “啊,果然是官宦人家的血统,那么,你知道少主是谁吗?”

    “知道。出去打猎的时候,还有前一阵出兵打仗的时候,我看见过他。”

    “还没和他说过话吧?”

    “没有。”说完之后,菊乃有些担心的样子,皱了一下眉头,认真地问道:“我该怎么服侍他,才能生下少主的孩子呢?”她的话太孩子气了,菖蒲不禁哽住,赶忙煽了煽炉火。

    “您快告诉我,要是生不出孩子来,夫人就责罚我。”菊乃又鞠了一躬,认真地盯着菖蒲的脸。

    “这”不知不觉,菖蒲一下子从脸红到脖子根。她回忆起自己刚被带到信康面前时的狼狈相来。尽管如此,夫人还让菊乃快生孩子,多么莫名其妙啊。菖蒲不答,她不断地拨弄着炉火。菊乃还在问,真是啰嗦。

    “夫人说不能生小姐,要生公子。如果生不出来,就要折磨我。”

    “啊,她居然这么无情!”

    “奴婢怎么才能生出公子来,您快告诉我呀。”

    渐渐地,菖蒲心中涌起一股无名的怒火。难道夫人连一点儿慈悲之心都没有,对一个小姑娘居然也下如此毒手。从不会怨恨也不会责备他人的菖蒲,觉得一股无名怒火正喷涌而出。但究竟如何是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好恶,更不用说信康了。如果一眼就喜欢上菊乃,那还好,如果连睬都不睬她,该如何是好?这样一来,夫人又要责骂菖蒲了。我决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一种从未有过的凶狠声音在菖蒲的心底回荡。

    “为什么不说话,您也不知道吗?”

    “是啊,我也不知道,才没有生出公子来,遭到夫人的痛骂。”

    “那么,去问谁好呢?”菊乃突然叹了一口气,对菖蒲顽皮地笑了起来。

    虽说菊乃才只有十三岁,可是,也该略知一点男女之事了。而她却刨根问底,向菖蒲询问那些难以启齿之事,真是个无知的孩子。

    “总之”菖蒲欲言又止。她浑身像火烤的一样难受,终于说道:“总之,要先和少主说话,然后然后就那样你去问侍女们吧。”

    “那么,请多多关照。”

    从那天晚上起,信康有三天没有到菖蒲这里来。

    又是一年过去了。

    天正四年除夕日,信康也学着滨松的父亲那样,贺年以后,在冈崎城里令人表演幸若舞给大家看。第二日则是信康开始练武的日子。第三日下午,侍者说,今晚信康要在菖蒲这里过夜,并吩咐厨下作好准备。

    这日的下午,侍者第二次报告说,信康马上就要过来了,菖蒲觉得心里一阵发慌,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她这天的妆容格外细心,袖子和前襟的布料、花纹都特别留意。这究竟是为什么?难道是这个叫菊乃的小姑娘,唤醒了作为女性的菖蒲心中隐藏的情感?以前她毫不在意的闺房细节,如今也令她关注。一想起即将取代自己和信康同床共枕的菊乃,她就喘不过气。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嫉妒?

    这时候,菊乃已经和菖蒲混熟了,却还是那样天真无邪。她走了过来,菖蒲觉得有些歉疚,对她道:“快过来,我给你涂上口红。”

    菖蒲亲手给菊乃化妆,又给她梳头。

    信康来的时候,已是日落时分。

    新年以来一直晴好的天空下,木曾山脉显得格外挺拔,山顶上白雪皑皑,院子里的冰柱还没有融化,在余晖里熠熠闪光。

    “看来今年又是一个好年景。”

    信康又喝了不少酒,但心情好像不错,他刚到门口,就把前来迎接的菖蒲一把搂到怀里,一阵狂吻。

    “啊,痛”菖蒲不禁发出一声低呼。“哈哈哈”信康的声音大得都能传到少夫人的房间“去年年底挨了父亲的一顿骂,今年一定让老爷子好好褒奖我。”

    “那样就好。”

    “菖蒲,昨天我在靶场射了一百支箭,八十八支射中了靶心。哈哈哈”他又一次放声大笑,看来今天心情真的不错。突然,他“啊”了一声,看见了菖蒲身后的菊乃。菖蒲心里咯噔一下,也回头看了一眼菊乃,心不禁怦怦直跳。

    在这么近的距离看见信康,菊乃还是头一次。她忽闪着漂亮的大眼睛,带着温和的微笑,屏息凝神,抬头定定地望着他。

    “你的脸蛋怎么这么圆啊?”

    “是的,大家都说像十五的满月一样圆。”

    “什么,满月?现在可不是仲秋,是正月。再出来的时候,可不要搞错了。”

    信康就是这样,如果对方响亮地回答,他就不高兴“我今天不是来看月亮的,你退下去吧。”

    “是。”

    菖蒲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既松了一口气,又可怜菊乃,心情十分矛盾。但是,菊乃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她一本正经地点了一下头,退到了旁边的房间。就在这时——

    “等一下,等一下,满月。”不知道信康在想什么,突然放缓语气,把菊乃叫住。

    菊乃回过头怔怔地看了一眼信康,站住了。大概是由于筑山夫人的吩咐,她努力想做到举止优雅。她那还不会眉目传情的眼睛,让人想起鸽子。

    信康扑哧笑了:“你真是个美人儿。”

    “是。”

    “像你这样的美女别说是这座城里,就是整个三河也不多见。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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