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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铁汉柔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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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里的球。

    “公公,您肯定不会特别憎恨少主吧,三郎他决不会背叛您,他没有一天不是按照您的嘱托去做的,看在他对您的孝心的份上不,您就可怜可怜我们母女,赦免了他吧,不要流放,我求您了,我给您磕头了”

    家康看着德姬一个劲儿哀求的样子,说不出话来,他开始觉得,人是可悲的。来此之前,自己不得不诛杀亲生儿子的悲痛,也不是没想过要说给行事轻率的儿媳妇听听,可是现在,这种想法已经像晨雾一样,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轻率的人决非德姬一个

    无论是信康还是自己、筑山夫人,还是信长,只要是一个人,就会不断地在错误和悔恨之间痛苦地挣扎,这就是人世的悲哀。

    “公公,我求您了,看在孩子们的份上,就饶了三郎”

    家康用力地点点头,站了起来。“你的心意我明白。可是,德姬,我也不能草草处理,为父也是一边往肚子里咽苦水,一边处置他啊!”他在心里斥责着自己的软弱,又说道:“人生来都有自己的命,这种命运谁也改变不了。如果三郎能够超越他的命运”说到这里,家康也觉得自己很是狼狈。他突然意识到刚才一番话,不知会让人产生多大的误解。“总之,莫要钻牛角尖,也休要吵闹。我现在得去西尾城了。”

    德姬盯着家康,仔细地体味着他的话,想努力从中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家康又一次无意中向德姬点了点头,走到门廊边:“太郎左”

    “在。”

    “今天我多亏见了德姬。看来,三郎还没有遭到妻子的厌弃啊。”

    “是啊,刚才听了少夫人的肺腑之言,我也不禁落泪。和传闻中的完全不一样。”

    “那么,剩下的事就托付你了,千万不要出错。”

    家康在雨中向西尾城行进。西尾城是德川家的老臣酒井雅乐助正家的居城,家康打算到那里后,再慎重考虑冈崎和大滨之事,要将事情处理得滴水不漏,有条不紊。

    家康带了两百名随从,再加上三十支火枪,威武的队列在通往西尾的大路上前进,这种情形,令他回忆起六岁时悲伤的童年来。那时,他乘坐轿子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过着不知何时才能回家的颠沛流离的人质生活。而今天,他心里藏着处决儿子的决策,走在同一条路上——先加固西尾的城墙,再命令大滨的信康切腹

    “公公——”

    家康好像突然听到德姬在附近呼喊着他,不禁勒住缰绳停了下来。当然,德姬不在附近,这是他的幻听,可是,不知为何,这在他心中敲响了警钟——就连媳妇德姬都那么悲伤。

    如果大滨的围墙有一个缺口,会不会有某一位家臣把信康带到某个地方去呢?家康为产生这样的想象而深感耻辱。真是优柔寡断他一边在心里斥责着自己,一边催马向前。可是,这想法竟然挥之不去,一直萦绕在心头。

    家康在西尾城滞留了九天。不,与其说是滞留,倒不如说是滞阵更合适。这九天他是在军中度过的,连战服都没有脱,一直带领着火枪队四处巡逻。

    虽然连绵不断的雨到了第七天下午,终于停了,可是,当晚却令家康极度心慌和焦虑。从那以后,再也无人来为信康求情。大概是由于家康给所有人留下这样一个印象——他已经铁了心,再怎么求情也不会改变主意了。此间,送给信长的处理信康之意见的答复函也来了,内容如下:“既然连父亲、家臣都抛弃了他,那么,无论就是孰非,均着家康之意处理即可。”

    这些都在预料之中,因此,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这一天,家康把信使小栗大六叫来。他装作毫不在意地问道:“三郎怎么样了?”

    小栗大六每天都往返于大滨和西尾之间,向家康汇报信康的详情。“还是老样子,每天都在房里闭门思过,一步也不肯出来。”

    “哦。”家康叹了口气。

    对于自己的命令,信康都在严格地遵守。如此一来,应该可以安心一阵子了,可是,家康反而觉得更不踏实。会不会有个聪明人察觉埋藏在家康心中的秘密,把信康带到某个地方去呢?

    大滨位于海边,虽说陆地上的守卫非常严,可是,如果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在夜色的掩护下,驾一叶小舟悄悄地过去把信康救走,那么切腹的命令岂不一句空话?

    在此期间,如信长理解了德姬悲伤的心情,信康或许就不用死了。

    不,不该这样想,明天就让他切腹!

    家康几天来一直陷于悲伤、迷惘和焦虑。

    绵绵秋雨终于停了,晴朗的天空碧蓝如洗。连日来烦琐的事务让家康身心俱疲,至今还觉得生气。

    不要再拖了,今晚必须下决心这天晚上,头顶着星空,家康在城里踱来踱去,思量着究竟如何处理信康,竟一直踱了半刻之久。可是,一旦信念动摇,便决断难下,决断不下则无眠,于是,只好睁着眼睛熬到天亮。结果,天亮以后,他竟然有了另一种决断:把信康转移到远州的堀江。

    在大滨,家康的命令太有威慑力,无人敢反抗。如果把信康转移到滨名湖的堀江,就会有人洞悉家康的心思,驾一条小舟营救。其中一人应该是一开始就和此事有牵连的酒井忠次,另一则是和忠次一起从安土回来的大久保忠世。这二人都有和信康年龄相仿的孩子。他们一定会想,主公为何会把信康转移到堀江,自然会察觉家康身为父亲的良苦用心。

    “我仔细考虑了一下,把信康放在大滨不妥,明天是初九,把他转移至远州的堀江。你去安排一下。”家康把松平家忠叫来吩咐完毕后,才发现天已大亮。

    天正七年八月初九,信康被转移至滨名湖东北岸的堀江城。

    这天,接到父亲让他离开大滨的命令,信康很奇怪,一人自言自语:“父亲也用不着对我如此小心,我又不会逃跑,真是的!”信康以为,大滨距离冈崎较近,把自己囚禁在这里,万一有人发生骚乱,有可能劫走他。所以,父亲就把他转移到离居城较近的堀江,这样安全一些。“亲吉,你去跟父亲说,让他老人家放心好了,三郎决不会怨恨父亲。”

    天高云淡。信康钻进囚车的时候,使劲地踮着脚,冲着亲吉微笑:“亲吉,今后恐再也见不着你了。”

    亲吉转过脸去,弓着腰,说不出话来。

    “父亲就托付给你了,愿他老人家健康平安。”

    随信康一起去的有五个下人,路上押解的全都是家康从滨松带来的亲兵。家康出了西尾城,恋恋不舍地望着他们离去,然后返回冈崎。

    当天晚上,家康翻来覆去睡不实,在梦里,饱迷迷糊糊地听到船儿划过湖水的声音,梦见酒井忠次的家臣们从吉田城出发,前去营救信康。

    “后果由我承担,总之,快去营救三郎,否则,我何颜见江东父老!”只见忠次站在船头,对着兵丁们大声喊叫。一睁眼,天已经亮了,枕头也早巳被汗水浸透。

    家康起了床,和平常一样,等待着堀江来的消息。难道信康半路上被什么人劫走了?莫不是忠次的手下坐船去营救了?家康总觉得今天肯定会有什么消息,他心里一直忐忑不安。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初九的晚上没有消息,初十晚上也没有发生任何奇迹,送来的消息说,信康还是和在大滨时一样,一人在室内思过,安静地读书。

    到了十二日,家康实在等不及了,就把大久保忠邻叫来。忠邻是忠世的儿子。

    “马上到你父亲那里去一趟,告诉他,让他把堀江的三郎接到二俣城去。我也马上回滨松。千万要谨慎,不得发生任何闪失。”当说到“不得发生任何闪失”一句的时候,家康不禁加重了语气。居然不得不让家臣们猜谜语,多么愚蠢的父亲!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他想起来就觉得难受。

    “遵命!小人立刻前往二俣城,把主公的意思传达给父亲。”忠邻血气方刚,激动得脸色发红,二话没说就去了。

    “一切全靠你了。”

    接着,家康也整合人马,从冈崎返回滨松。然而,他心里比刚来时还难受,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忠世,只有你才能解开我的谜语,因此,才打发忠邻到你那儿去家康刚一回到滨松,就迎来了信长的使者。虽然使者在问事情怎么样了,信康反省得怎样之类的话,可实际上是督促家康赶紧处置信康。

    “三郎已经被我转移到二俣城。由于担心把他放在冈崎,会有人对无辜的酒井忠次心生怨恨,发动暴乱,为防万一,就把他转移了。至于筑山,我想先把她叫到滨松,亲自查明真相后,再严加惩处。”家康心想,筑山就用不着斩首了吧,于是,故意作出愁眉苦脸的样子。

    “这么说来,筑山夫人还和以前一样,待在冈崎?”

    “是。但已将她打入囚笼,她的宅院成了牢狱,这些都是在滨松的牢狱成之前的临时措施,等这边建成之后,再把她押过来。”

    就这样把信长的使者打发回了安土。可是事到如今,家康已经被赶进了死胡同,到了不得不当机立断的地步了。

    “信康还是老样子吗?”家康不断派人去二俣城,询问信康的情况。二俣城地处敌我双方领地交界之处,如果从那里逃出,藏进山区的话,德川方面就鞭长莫及了。信康这个傻货,怎不知救自己一命!

    家康心急如焚地等待着奇迹的发生,不觉已到了八月下旬。八月二十四,筑山夫人的临时住所在滨松的西北角建起来了。

    “筑山夫人神志错乱,已经疯了。”听到这样的话,家康心里想,只要能保全她的性命就不错了。

    二十六日,家康派使者去冈崎。“把筑山护送回滨松,筑山是重要人犯,路上容不得半点马虎,冈崎那边要特别安排野中五郎重政、冈本平左卫门时仲、石川太郎左卫门义房等人护卫。”这次派去的使者仍然是小栗大六。大六走后,家康突然觉得头晕眼花,浑身发冷。

    时光飞逝,转眼已进入了深秋。天气明显转凉,早晚的空气冷得厉害。

    大概是感冒了,家康躺在床上,只觉得全身酸痛,像散了架似的。看来是疲劳过度啊曾经不知疾病为何物的家康,也由于此事而有些支撑不住了。

    西乡局阿爱寸步不离地在枕边侍奉。家康一睡着,就不时大声说梦话。“三郎,快过来,跟在我后边。”一会儿又迷迷糊糊地说道:“都是我不好没有把你放在我的身边,都是我的过错爷爷,奶奶,原谅我吧。”他一边说着梦话,一边呜呜地哭泣。

    他梦中都流了那么多的眼泪,西乡局在一边默默地给他擦拭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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