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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嫁途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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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父亲沉默不语,水野信元越发来了劲头,继续道:“您难道忘了吗,我名字中的‘信’字,不就是因为畏惧织田信秀才取的?”

    水野忠政平静道:“不必介意名字取自哪里。信元的‘元’字,不也是来自今川义元?”

    信元咬牙道:“正因如此,我才不赞成这门婚事。您为我取名时,尽为取悦织田和今川。而此刻,我堂堂水野一门为何要公然与敌人松平氏联姻?又为何偏偏选中织田所恶的家族?”

    “信元!”

    “孩儿无法理解父亲的想法。”

    “你不明白。”

    “明白!”

    “你不明白!你说我为你取名信元,是因畏惧织田和今川两家?笑话!”

    “不。”

    “哼!告诉你,我为孩子起名,不至于因顺服或畏惧某人。我是希望你能集织田信秀的勇气和今川义元的谋略于一身,落落大方而又不失矜持。至于于大的事,为父自有安排,你不必多言。你若认为尾张一方会因此生疑,你就该努力不让他们生疑才是。”

    信元一时语塞。他猛地拿起长刀,站了起来,眼里依然怒火灼灼:“既然如此,就依父亲的意思。”语气则现出强烈的不满和愤怒。出了门,他的步伐越发焦躁,他快步穿过长长的走廊,穿过大门,出了本城,来到二院的中门边,暴跳如雷大叫道:“来人!牵马来!”

    下人惊慌失措地跑到马厩,牵出一匹健壮的褐鬃马,心惊胆战地把缰绳递给信元。“没用的东西!这么慢!”

    信元一边喝斥,一把夺过缰绳“有人问起,就说我到盐滨巡视去了。”

    刈谷城背海而建,有二道城、三道城、大城门,另有四条护城河环绕,是筑堤众多的战略要冲。信元纵马在城中穿梭。

    城外,乃完全不同的世界。阳光明媚,海风轻轻吹拂——百姓在明媚的阳光下辛劳但充满生气地劳作,这一景象与城内的沉闷有天壤之别。百姓乃是为城中主人忙忙碌碌的蚂蚁,如何能挨过这一年的日子,方是他们最关注的事。

    刈谷的盐滨位于城西。但信元出了大门,却掉转马头向北奔去。城外的田野到处可见劳作的农夫,信元策马从他们中间飞驰而过,从椎木邸到金胎寺,然后往右转,穿过通往熊村的树林,未久便来到一个石造的庄严府邸前。他勒住马,飞身下来。

    此处不似一般豪宅。宅周挖有壕沟,大门外挂着吊桥。正对面,一座坚固的箭楼矗立在风中。

    “哎!”

    信元一边大喊一边拭汗“我乃刈谷的藤五,快给我开门!”

    听到他的喊声,久经沙场的褐鬃马也嘶鸣起来。随着“吱吱呀呀”的笨重声音,门打开了。

    “里面请!”看到是熟悉的面孔,一个穿着毛皮无袖衫的下人走出来,放下吊桥,从信元手中接过马缰。

    府内古朴宽阔。左手边一排仓库,右手边则是一棵大樟树,樟树枝叶伸展,盖住了马厩顶棚。把马缰递给下人后,信元目不斜视,直奔那静静沐浴在阳光下的大堂门。

    “欢迎。”伏在古朴的地板上迎接信元的,乃是一个长着柳叶眉的女子。她身着加贺染窄袖便服,端庄典雅,身份不似一般人。

    “于国,你哥哥呢?”信元粗鲁地脱去草鞋,猛地弯腰把那女子抱了起来。那女子嘟哝了一句,却无拒绝的意思,唯脸蛋一下子红了,她一脸娇羞地把头埋进信元怀中。

    “藤五也想你呀。好了好了。我今日很忙,明晚亥时,记得放下吊桥。”

    “亥时?”

    “对。莫要让我在壕沟外苦等。”

    “是。”

    信元就像一个淘气的小男孩玩弄自己的玩偶一样,粗鲁地放下了于国。

    于国满脸通红,如同在燃烧一般,垂首不语。信元大大咧咧朝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声喊道:“波太郎,波太郎,你在哪里?”

    只听里间书房有人答道:“在这里。”一个看起来比信元小一两岁、二十岁左右、生得很是清俊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他也是一身雅致的窄袖便服,系一条紫色丝带,炯炯有神的眼睛和深红的嘴唇如描如画,甚是鲜明。这年轻人还未剃掉额发,漆黑的头发垂到额前。若不是体格强壮,单看这一身妖艳的装扮,人们定会以为他乃是从室町御所逃出的侍童。

    房间正面挂一幅讲究的竹帘,信元大大咧咧走过年轻人的坐席,一屁股坐到竹帘前面的上座上。“又在这里侍奉神灵呢,真虔诚。今日有件事必须要拜托你,就匆匆赶了来。”

    “您是指”

    波太郎平静地问。信元皱紧了眉头,似乎不吐不快:“我们家老头子,决意把于大嫁到冈崎。真是昏了头。绝不能让她嫁过去!我今日来找你,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将于大给我中途夺回来!”

    年轻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波太郎本姓竹之内,但谁也没有叫过他的本姓,这一带的农夫都叫他熊若官。这个家族不知从何时开始定居此地,村子既叫熊村,恐是有些渊源。

    波太郎的先辈和南朝纪州的海盗八庄司的后裔有关,从老早始,便拒绝仕途,专心侍奉神灵,渐渐竟成了独霸一方的土豪。波太郎曾对信元说过,他们其实是竹之内宿祢的后裔,收藏各种罕见的古书和珍贵宝物,以备南朝正统夏兴之用:“敝家族有世世代代以生命守护珍籍宝物的使命。”

    自应仁之乱以来,他们家族不问世事,专设祭坛,精心祭祀。同时依靠各地浪人,控制了地痞、强盗、船匪各色人等,不论在海上还是陆地,逐渐成长为一支隐秘的势力,这是不争的事实。信元很早便开始注意波太郎。准确地说,他是被波太郎之妹于国的姿色吸引,才和他亲近起来。

    “你们家一直和织田氏有来往,应该清楚当前天下形势,我们家那老头子脑筋太古板、太陈旧。”看到波太郎同意在半路夺回于大,信元愈发滔滔不绝“家父根本不明今川氏已然衰落。即便今日还能依靠,谁知明天又会怎样?在这战乱频繁的年代,若无让百姓信服的正义名分,根本无法站稳脚跟。但今川氏做不到这一点。他们整天只知模仿旧时王公贵族做派,追逐无用的风雅,如何号令天下?织田氏便大大不同”信元看到波太郎认可的微笑,大笑了起来:“英雄所见略同。”

    实际上,信元不过是在原原本本复述波太郎的意见。波太郎一向不苟言笑,在别人说话时喜欢凝视远方。然而,他偶尔的发言,往往能让信元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既不想带兵,也不想做官,正是他们带来乱世,导致天怒人怨。世上应该有众人拥戴的大义名分。”波太郎总是笑着说,只有发现此大义名分者,方能取得天下,其他一切都不足为道。当被问及谁会重视此大义名分时,他则道:“名门望族往往被旧习所缚。一旦被缚,便会日渐为其所累,无法施展抱负。故,首先要有一双不会轻易被蒙蔽的眼睛”然后,他若有所思地咬咬唇,继续道:“论地利人和织田信秀现有十二子七女,乃多子多福之人啊。”说完他微微一笑。这微笑就像一个巨大的火球,灼烧着信元的心。究其根本,乃在于取代了斯波氏的织田信秀势头正盛

    “若我在织田奉公,定会首先让他们清楚足利氏倒行逆施、名分尽失。”波太郎道“足利尊氏通过拥立北朝,保全了自己的大义名节,但到了足利义满,此大义已荡然无存。为了蝇头小利,他接受大明国皇帝‘日本国王’的封号,对其俯首称臣”

    波太郎将幕府权威的崩溃归因于缺乏远见,也正是织田氏应该注意的关键。

    若是拥戴天皇,讨伐逆臣贼子,以匡扶大义为名,号令天下,天下武士将会有何反应?

    “若只为眼前利益你争我斗,神佛也会震怒。若无一个大义的名分”

    波太郎却忽然住了口。信元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波太郎,其胸中沟壑,实不可掉以轻心,他开始生出戒心。但随着造访次数的增加,这戒心渐渐变成一种不可思议的亲近和敬服。这也与信元放任地染指波太郎的妹妹于国有关。

    “于大小姐的婚期定了吗?”

    “戌日就会送来聘礼。”

    信元掰着指头算了算,道“我会再通知你,应该是在正月二十七八日。”

    “夺回小姐之后,又当如何?”

    “任你处置。”

    信元答道“把她送到织田氏为质,或在贵府上暂藏些时日”

    波太郎凝神沉思片刻,叹了一口气。他俊秀白皙的脸上毫无表情,静静地转过头来看着信元。此时,于国羞答答地端着水走了进来。波太郎并未注意到她。信元却突然眼前一亮,道:“对了,若是让于大嫁给你,你意下如何?”

    于国吃惊地睁大眼睛看着二人。

    “这样最为合适。如此一来,我们便结成了一家,在此乱世大展一番身手。如何?”

    波太郎依然不答,他把手放在腰间,紧盯着信元。

    “你当然不会拒绝。哈哈,信元并非瞎子。我知你心中在想些什么,就像我知水中之龙为何屏住呼吸,深藏不露。我敬服你这种冷静,欣赏你渊博的知识和侍奉神灵的专心”

    波太郎对默默坐在一旁的于国道:“你下去吧。”

    他脸色平静,声音清澈。“我答应帮你,只是对无辜女子总之,我会舍命夺回于大小姐。”他话中隐藏着对妹妹的担心,亦含对信元的漠视。信元却豪爽地笑了起来。

    于大的婚期定于正月二十六。

    冈崎城派了重臣石川安艺守和酒井雅乐助前来送聘礼。水野右卫门大夫忠政与二人密谈了半个时辰,决定将婚期定于此日,比预想中的二十八提前两日。既定于二十六日举行大礼,二十四就得从刈谷城出发。到冈崎城后,于大首先要住进酒井府中,两日后,再梳妆打扮,嫁进本城。

    刈谷城内突然忙碌了起来。于大要带两个侍女过去,最后选定了老臣土方缝殿助之女百合和杉山元右卫门之女小笹。百合年方十八,小笹和于大同龄,只十四。她们都削眉染齿,以便在于大遭遇不测时做她的替身。

    “小姐还不谙世事,衣食起居自不必说,和广忠大人谈心、日常化妆等细枝末节,都得由百合你加以点拨。除了日常琐事,还要对饭食精挑细选,尤其要负责尝食以防中毒,知了吗?”老嬷嬷森江在准备嫁衣时,每当于大离开,便喋喋不休地对百合和小笹二人反复叮嘱。

    “这是给阿部大藏的,这是他弟弟四郎兵卫的,这是给大久保新十郎的,这是给他弟弟新八郎的,还有,这是给石川的,这是给酒井的”

    于大还只是一个天真开朗的少女。她认真地检点完父亲送给冈崎重臣的礼物,便一脸无忧地笑问道:“母亲会到酒井府邸看我吗?”她歪着脑袋,显得那般天真无邪。

    忠政已来过好几次,于大总是笑脸相迎。但忠政既知女婿广忠对他的反感,也明白儿子信元的心思。唯一可以指望的,唯于大的母亲华阳院,还有那些发自内心地相信“夹在今川与织田之间,若松平氏和水野氏相斗,只会两败俱伤”的松平氏重臣。

    嫁妆并不奢华,但忠政特意加上了从泉州坍港带回的来自西洋的棉花种子和织布机。这既是忠政对未来的希冀,也是对松平重臣的一片心意。“用这种棉花纺出的布,既可做衣服,又可作为铠甲衬里,甚是结实。棉花收获之后,你先给夫婿织一件,再在领地内普及栽培。”

    松平使者返回冈崎,送嫁妆的队伍不久便要从刈谷城出发。

    天文十年正月二十四。较之即将出阁的于大,兄长信元似反而更为慌张,更为坐立不安。

    “父亲,女儿走了。”

    “嗯,自己多保重。”

    “是。父亲您也多保重。”于大一一辞别家人。当她快要迈进大门台阶上的轿子时,回过头来,抬起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来送行的家臣。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里,没有复杂的情感,只有她那个年纪独有的天真烂漫。绣金衣带的光芒在罩衫下隐约可见,把于大衬托得更是楚楚动人。

    一个侍女不由得拿袖口拭一下眼角,使劲儿咬着嘴唇,垂头站在那里。

    “恭喜,恭喜!”

    众人口中道贺,心中却隐藏着无限的凄凉。不知从何时始“出嫁”这个词有了“人质”的含义。乱世之中,女人们只能锁住自己的感情,丝毫不得流露。

    轿子被抬起来,一扇轿帘还开着。送行的人眼圈纷纷红了,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直到轿子出了本城城门。

    出了本城城门,迈上高高的石阶。此时阳光格外明媚,从护城河附近的树林中传来黄莺的叫声。下了石阶,于大回首,嗅到了梅花芳香。队伍走到二道城,这时增加了两乘轿子,那是陪嫁的百合和小笹。于大接受两位侍女的问候,轿帘被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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