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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粒米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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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的椎木邸住了一段时间,此事当真?”

    “是是的。”

    “身为水野之妻,是不能嫁到冈崎城的。真是悲惨!你还记得那椎木邸吗?”

    “记得。”

    “据说现在刈谷人还称那里为夫人居。大概是仰慕夫人的高贵品质,那个称呼甚至流传至今。单凭这一点,就决定了松平氏必将走向末路。”俊胜说完,拿起了广忠的天目台。

    于大不禁紧紧闭上双眼。天目台上清晰地镌刻着葵纹。如果俊胜从中嗅到广忠的气息,该如何是好?她紧闭双眼,内心不断祈祷。丈夫并非不讨人喜欢。他虽无勇猛的霸气,却有如春天般温暖的善良。她不能深爱他,秘密就在于他手里拿着的那个天目台。

    “上面刻着葵纹呢。”俊胜说道“是件珍贵的漆器。”然后他便静静地放下了。于大哭倒在地。

    无疑,俊胜将天目台也当作了于大母亲的心爱之物。丈夫的善良让于大无地自容,她对自己的深重罪业备觉心痛,居然欺骗如此善良的丈夫。

    “我明白。”俊胜道“大概再也不会有比夫人比华阳院夫人更不幸和悲哀的美丽女人了。生得太美,也是一种不幸。但哭泣无济于事。我们一起祈祷她余生安稳平静吧。好了,饭来了。不要让家臣们看到你的眼泪。”

    已经人夜。好像起风了,洞云院的老松发出天籁之声,角楼也传来阵阵松声。俊胜等于大停止哭泣后,安心地吃完饭,才回到外面的卧房。他走后,于犬才开始吃饭,但她根本没有食欲。

    母亲、竹千代、广忠和俊胜,在她混乱的感情旋涡中如风车般飞速转动。她早早地铺开被褥躺下了,但无丝毫睡意。子时两刻,于大终于还是坐起身,规规矩矩地祈祷起来。如果不能摆脱这一切烦恼,她便心中难受,连呼吸都似要停止。她强迫自己忘掉一切,开始念诵观音经。

    东方泛白时,于大突然惊醒过来。庭院里的扫地声骤然停止,传来“咚咚”的敲窗声。

    “谁?”于大慌忙穿上衣服,匆匆推开窗户。

    站在庭院里的,是改名竹之内久六的兄长藤九郎信近。于大发现,雨已经停了,但浓雾弥漫,还听不到小鸟的叫声。看到她,信近立刻单膝跪地,道:“在下有件小事禀告夫人。”

    于大环顾了一眼四周。

    “冈崎和尾张的争端,好似远未结束。”

    “又要开战了吗?”

    “是的。据说年后织田氏将进攻冈崎,作为对去年一战的还礼。”于大的肩膀剧烈颤抖了一下,沉默不语。这件事她已听丈夫俊胜提过。俊胜认为,冈崎人根本无招架之力,这次肯定会被摧毁。

    “织田弹正大人骁勇善战,他看到广忠疑神疑鬼,屡屡怀疑家臣,已定暗中离间上和田松平氏的三左卫门,让他与安祥城的藏人信孝同时发起进攻,争取一举消灭冈崎。”

    “这是真的?”

    久六垂下头,轻轻摇首。“大概不是真实意图吧。”

    “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出于对这种传言的畏惧,广忠也许会向骏河的今川氏求援。他已经三次向今川氏派去使者。”

    “那么,所谓人质的事也是真的?”

    久六静静地抬起脸,盯着于大。“是,人质已经定下来了。”

    “已经定了?”

    “是。是竹千代。”他看到于大脸上变色,继续平静地说道:“在下认为,夫人收藏的东西还是捐给寺庙为好。”

    于大没有回答,她已经泪流满面。竹千代生于腊月二十六日,现年仅五岁,就已与母亲分离,现在,他竟又要离开父亲。良久,她长叹一声。久六眸子熠熠生光,无言摇头。

    “也许是因为田原夫人反感竹千代。但无论如何,久松大人属于织田一方,万一发生意外,或许会累及夫人。所以那些从冈崎城带过来的东西,必须尽快告辞了。”久六也快要流泪了。他背过脸,站起身,拿起笤帚,消失在晨雾中。

    于大眼神里闪现出绝望,兄长的背影消失后,她几乎瘫倒在地,双手合十祈祷起来。

    不知何时,窗外的小鸟开始欢快地歌唱。

    久六显然是来提醒于大:如果继续秘密收藏旧物,则很有可能被织田家疑为暗中勾结冈崎。于大却不那样想。她认为自己的不贞违背了佛义,从而给周围人带来不幸。

    得到俊胜的许可后,于大招来城中的画师,让他绘了自己和母亲的画像,又添了两个牌位,以供奉菩萨为名,将那些物品献给水野家庙。

    十多日后,画像绘好了。画师见过于大,却没见过冈崎城的华阳院。大概是因为于大描述得不够准确,画像根本不像华阳院。母亲不是这样的,于大心想,接着又想,这样也罢。她改变了想法,人生如梦,只要一心为家族和亲人们祈祷平安,便是足够。她觉得画像中人物的姿态正好流露出这种心境。

    母亲是自己的一面镜子。不,更准确地说,自己才是一面反映着母亲身影的镜子。于大将那两幅画像命名为“镜影”择了个晴朗的冬日,离开了阿古居城。

    她请示丈夫后,带竹之内久六同行。于大不坐轿,便是希望能够一步一步忘却过去的自己。曾经作为广忠之妻的于大,从这天开始已然死去,她只是久松佐渡守俊胜的妻子。她要彻底变成一个平凡、善良的女人。这样,佛祖大概就可以大发慈悲,保佑竹千代了。

    看着手携那些纪念品和画像的久六,于大便觉人生如同一场悲伤的梦。如今,谁也不会认为他就是藤九郎信近、刈谷城主的弟弟。

    二人沿着落满枯叶的羊肠小道,向绪川走去。绪川的乾坤院是水野家祖祖辈辈供奉的寺庙。但是,一看到那高大的山门,于大的心惰突然变了。兄长下野守信元身在织田阵营。如果有人看出松平家的东西被供奉在此,也许会惹出大事。

    “久六。”

    “夫人。”

    “这些东西,还是献给刈谷的楞严寺吧。在那座寺里,有我的兄长信近的坟墓。”

    信近也知道自己的“坟墓”在那里,道:“遵命。”

    于是,二人又穿过萧瑟的田野,向刈谷而去。天空响晴,枯树却发出哭泣般的声音,在风中摇摆。

    从绪川坐船,到了刈谷,船在熊邸后面一棵松树下靠岸了。从前,这里有个擅长弹琴的长者,他的居所成为源、平、藤、橘等从京城出发到东方去的贵人们途中的歇脚处。那位长者的养女喜欢上了某位贵人,在他离去后仍难以忘怀,将满腔思绪付诸琴声,郁郁而终。因为那个传说,这棵松树被称为“琴松”

    松树右边的树丛,便是当年的藤九郎信近遭伏击之处。但令二人更感悲伤的,是那座位于熊邸通往楞严寺途中的木房子。那里的树木仍在冷风中摇晃着枯萎的枝干,一想到华阳院曾在那里以泪洗面,二人愈觉难以忍受。母亲被迫抛下五个孩子,嫁到冈崎。想起母亲,于大觉得自己的不幸实微不足道,但枯树的声音又让她愈是抑郁,她不禁加快了步伐。

    久六想必也是同样的想法。“夫人,莫要再看了。”每当于大停下脚步,他便转过身去催促。到楞严寺时,未时已过。被寺中和尚领进去,二人首先参拜了从绪川移过来的父亲之墓。

    下野守信元和寺中和尚因连歌而成为朋友,在此新开辟了一小块墓地,在墓地角落里竖着墓碑,但上面并未刻有藤九郎信近的名字。

    久六终以兄长的口吻对于大说道:“藤九郎信近的坟墓已经长满苔藓。于大小姐也可以将烦恼埋葬于此。一切都可以改变”于大点点头,半晌没有说话。

    老和尚匆匆迎了过来。这位年近七旬的和尚,虽然看似平静如水,白眉下的一双眼睛却透露出清澈的光芒。“既已参拜完毕,贫僧想请两位喝碗茶。请!”他们跟着老和尚,来到客殿。久六拿出诸物摆到老和尚面前。

    “好生奇特!”和尚说完,便静静地盯着他们。半晌,和尚点点头,好像参透了久六和于大的心思。“二位的心意,将来定能修出善果。请放心!”又以是自言自语道:“一粒稻谷也蕴涵着无限的因缘。”

    于大心中感慨万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久六站在于大身后,目光沉郁地接过茶碗。枯木还在墓地对面的树林里呜呜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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