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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尾张丧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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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这是织田信秀的第十二个儿子,岩室夫人为此感到不可思议。事实上,这两三年间的突变,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她生在一个古板的侍奉神灵的家庭,在嫁给信秀做侧室之前,她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美貌。以前她曾经在伯父家中为信秀念过连歌,送过果品。但那时候她不过十来岁,根本没有引起信秀注意。她只听说,伯父有个连歌友人乃古渡城主,还因此而自豪,除此以外,她并无特别的记忆。

    但因为伯父与信秀大人的交往,三河的松平竹千代被信秀送到图书家中。那时候,她也只是对大名家的孩子有些兴趣,但并未要接近他们的意思,也根本没想过可以接近他们。她常常看到一个举止粗暴、时常皱着眉头的少年前来造访竹千代。那少年来时经常在腰间挂些什物,有时骑着马嚼着饭团便过来了,随后和竹千代一起吃饭团,吃完后,在走廊尽头撤尿,有时候还粗野地吐着瓜子壳。

    不久,竹千代离开,那个少年便也不再来了。就在竹千代回去时,她见到了经常来访并和伯父议事的信秀。后来,她被接到了古渡城。但因为在那里遭到另外两个侧室的妒忌,不久就搬到了末森。当她知道那个粗暴少年竟是嗣子信长时,方大吃一惊,难以置信。

    少年的姿态和动作,在这个少女心中激起美好的幻想。他难道真的是少主?但自从搬到末森,她遇到了一个和她幻想中的少年一样的公子。一张俊秀的面孔,礼节周到,衣着华丽,举止得体,对家臣也甚是体谅。就是那个粗野少年的弟弟信行。既然有这么杰出的一位公子,为什么要让那个面貌丑陋的人做嗣子?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没有什么野心,总是面带微笑,只是对自己生下的孩子竟然是主君之子感到不安。她再一次吻了吻那婴儿。

    “少主到!”耳边传来家臣的声音,岩室夫人听得真真切切。

    “岩室夫人?”从走廊中传来一个男子粗野的声音。

    岩室夫人抬起脸,回头问乳母:“是谁?”

    那人和信秀的声音很像。但已过不惑之年的信秀到内庭来时,从不那样粗声大气。难道他有烦心事?

    “岩室夫人在何处?”声音越来越近,还传来拉开隔扇的声音。

    “抱着他”岩室夫人道。乳母伸手接过婴儿。

    “那人好像喝醉了。到底怎么回事?”夫人纳闷起来。这个时候,隔扇被拉开。一刹那,岩室的眼睛瞪圆了。因为惊恐,她张开的小嘴半晌没有合上。

    “哈,你便是岩室孙三郎的女儿?”信长挺身而立,注视着岩室夫人“你还记得我吗?”

    “那古野的信长公子”

    “对。就是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热田的加藤图书助家中。”

    岩室夫人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她不知道信长是说他们二人第一次见还是信秀第一次见到她。

    “懂得男人的心吗?”

    “”“发什么呆?好!我坐下。你也坐下。”

    “是是。”

    “你有点发抖。不要拘谨。我决不会抛弃痴情女子。你放心回答我的问题。”

    岩室夫人静静坐下了。面对信长的大嗓门,她无丝毫还击之力。她听人说,信长不仅粗暴,而且轻率。若是他冒冒失失向她说些失体话,她该如何应对?

    “你!”

    “少主少主。”那乳母声音颤抖,低下了头。

    “真是不懂规矩。出去!再慢吞吞的,我杀了你!”信长猛地一抖腰中的刀,那乳母如丧家之犬一般逃了出去。

    信长道:“好了,岩室夫人。”

    “少主。”

    “房里没有其他人。你明白地告诉我,你明白男人的心思吗?”

    岩室夫人双手伏地。“明明白。”她呆呆地回答。

    “哦?那我就放心了。哈哈!”信长突然狂笑起来。“无论别人说什么,我定要得到你。”

    “”“你喜欢还是讨厌,我也不管。”

    “”“我事先见过你的伯父。”

    “我的伯父”

    “对。你的伯父很不爽快,但我清楚地向他说明了我的目的。”

    “少主那那太荒唐了。”

    “等等!我还没说完。说完后你再回答。我心已定,无论别人说什么,都不会畏缩。如果你有意中人,我便杀了他,不论他是柴田权六还是佐久间右卫门。”

    岩室夫人惊恐地看着信长的眼神。那的确不是常人的眼睛,放射出疯狂的凶光。岩室不觉颤抖起来。信长似乎打算抓住她不放,这种预感令她惊悸不已。

    “好好听著。这才是男人之爱。即使我那傻弟弟信行喜欢你,我也不会放过他。就是父亲,也不行!”

    “啊?”

    “你回答我,是想让我和他们斗上一斗,还是从我?”

    岩室夫人不断后退,惊恐万状。她想说话,但麻木的嘴唇怎么也张不开。她甚至已忘了呼号,也忘记了逃跑。她只以为自己将被杀掉,恍恍惚惚地看着信长。

    “哈哈哈”信长大笑。

    岩室夫人痴呆地闭上了眼睛。笑过之后会发生什么,她完全无法料到正在极度绝望时,忽听头顶一声炸雷。

    “三日后!”信长道“我来听你的回话。你仔细思量了。”

    她顿时瘫软在地,模糊地感觉到隔扇开了,接着又重重地关上。脚步声匆匆远去

    有人走近了:“夫人!您醒醒,醒醒”她清醒过来,乳母正扶着自己,旋又听到一阵婴儿的哭声。

    “夫人醒醒醒醒”

    “哦!”岩室夫人望着被扔在榻榻米上的又十郎,瘫在乳母怀里“信长公子呢?”

    “他回去了,来去如风。”

    “太可怕了!真是可怕!”

    “醒一醒。”

    “啊,多么可怕”岩室小鸟般依偎着乳母,全身颤抖。

    信秀从古渡归来时,太阳快要落山了。柴田权六赶紧向他禀报了信长来末森城一事,近来明显发胖的信秀听后,淡淡地“哦”了一声,进入内庭。

    信长哪里明白父亲的心思!信秀比谁都清楚织田氏内部的明争暗斗,反信长一众已经蠢蠢欲动。刚开始时,信秀并未放在心上,但那声势愈来愈大。如今,连身在那古野的信长以及信行的生母土田夫人,也开始支持信行。现在只剩下信秀自己和平手政秀主张依然立信长为翩。甚至连负责培养信长的四家老之一林佐渡,也不知不觉倒向了信行。

    回到岩室夫人房间,更过衣后,信秀闷闷不乐地喝起酒来。岩室夫人如同一个撒娇的少女,将白天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信秀。信秀单是苦笑着点头。“唉,这信长你觉得如何是好?”

    岩室夫人好像极为不满。她本以为信秀听后会大发雷霆。“大人说应该怎么办?”

    “他既然这么痴情于你,你便到那古野城去好了。”

    “大人!”

    信秀默默地喝着酒,叹了一口气。

    “大人!”

    “嗯?”

    “信长公子太可怕了。那只会让众人人心涣散。”

    “哦?”“信行公子得到越来越多人的拥戴。”

    “有人暗中中伤信长”

    “信长公子回去后,信行公子特意派人前来安慰妾身。”

    “哦。”

    “大人!柴田大人和佐久间大人都说信长公子是故意胡作非为。”

    “哦。”

    “他明白这个道理,却还说不惜与大人一战,大人能够宽宏那般大逆不道?”

    信秀又沉默不语。气温从白天就开始下降,这样下去,今夜可能有雪。春寒料峭,注定战事频繁。今年难道也是多事之秋吗?到了戌时四刻左右,信秀终于放下了酒杯。“又要开战了。歇息吧。”他看着岩室夫人。她化着浓妆,娇嫩的脸上洋溢着娇媚的颜色。

    “是。”

    二人相拥进入卧房。

    “这个无知的小女子。”信秀看着身旁的岩室夫人。虽然被信长惊吓成那样,但睡在信秀身边后,又完全恢复了平静。她每天只是在等待着信秀。她还不知道嫉妒和憎恨,也不知道家族中的纷争。只因为她最接近信秀,才被各种势力利用。

    “岩室,你知我为何只亲近你吗?”

    “知道不。”

    “你还天真,还不懂世事艰难啊!”“是。”

    “我有二十五个儿女。我与他们的母亲在一起时总是听到诅咒、嫉妒”

    “嗯。”“战事已经多得让人头疼连年征战,我已厌倦了。还好,美浓和骏河暂时不会再发起进攻但谁又能料到往后的事呢,没有了外忧,却起了内患”信秀习惯性地将一只手臂搁到岩室夫人柔软的肩膀下。岩室像一只乖巧的小猫,脸紧紧贴在信秀宽阔的胸脯上,均匀地呼吸。

    “一旦有事,我必须返回古渡城。”

    “那时候请大人带上妾身。”

    “你能忍受那里的生活?”

    “您是说信长公子?”

    “不是信长。是许许多多的女人的眼睛和嘴巴。”

    “妾身不害怕。有大人在我身边。”

    “岩室。”

    “嗯。”“如果有战事,我便不能再留在你身边。”

    “大人?”

    “我若发生意外,你便去找信长,休要去找信行。懂吗?”

    “为为何?妾身以为信行更谦和。”

    “不错,信行对谁都谦和有礼。这种人,一旦情况紧急便不中用,他们会被人利用,惶惶无措。信长虽然捉弄了你,但他实际上是劝谏我。他那样对你说,等于告诉我,不要疏忽大意,导致家族混乱,人人都盯着我。”

    “啊”岩室夫人依旧迷惑。但信秀却开始沉默不语,凝神良久。岩室夫人欲言又止,她若先开口,定会提到信长。

    对信长的恶念,她怎么也抹不掉。实际上,她的想法背后,隐藏着信行、权六和右卫门对信长的感受和厌恶。若信长继承了家业,织田氏立时会分崩离析,他的威望怎及其父?另,清洲、岩仓和犬山分别盘踞着织田宗家,而信长生母土田夫人的娘家土田下总、神保安艺、都筑藏人、山口左马助等,都对信长不满。她甚至听说信长的妹婿——犬山的织田信清,发誓一旦信秀身死,会立刻前来攻打那古野城。

    大人为何要将大业托付给这样一个人?岩室夫人觉得信秀迟早会意识到他的错误,不久就会清醒丑时的打更声响了,声音在寂静的城内回荡。看似熟睡的信秀突然喃喃而语:“岩室”

    岩室夫人没有在意。“哦,真冷”她靠向信秀。

    “信长”信秀又道。

    “您说什么,大人?”

    “啊,啊,啊”“大人,您是做梦吗?”

    “岩室我要回去要回去了。”

    “大人要回哪里?”

    “古渡本城”

    “什么?”

    “你叫他们来柴田权六佐久间”

    岩室意识到信秀的声音不对,赶紧掀开被褥“大人!您哪里哪里不舒服?”

    “噢!”被褥揭开,信秀停止了颤抖,却手指痉挛,狂抓肥胖的脖子,又猛挠后脑勺。岩室夫人顿时惊慌失措。

    “来人啊!”岩室夫人大叫着,想要跑出去,信秀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襟。他挣扎着,嘴唇僵硬,口中开始吐白沫,喘息道:“信长不要惊动回古渡回古渡”

    “大人!”岩室在枕边坐下。她察觉到事态的严重。酒和饭菜里应该没有毒,难道信秀的死期到了?

    “大人!您不会有事”事情太过突然了,岩室夫人甚至来不及流泪。

    但她隐约猜到信秀正在想什么,要对她说些什么。显然,信秀不愿死在末森城。他想赶回古渡,向信长交代后事;还有,若立刻公布他的死讯,必将引起大乱。

    “向信长”信秀又道。但此时他的瞳孔已经放大,光芒渐渐散去,双手无力地垂下,耷拉在岩室胸前。岩室夫人看到信秀强壮的胸膛猛烈起伏,越发感到不祥。

    “岩岩”这耐,信秀的身子蜷了起来,右手突然狠狠抓住榻榻米上的藤条,大肆呕吐起来,吐出的尽是黑色的血块。

    岩室慌忙抱起了信秀:“大人!您要挺住呀”

    信秀浑身颤抖,四十二个春秋,留下了无限的憾事。他深深的长叹,迅速被粗重的喘息声所代替。

    “大人!大人!”岩室狂乱地摇晃着信秀的身体,失声痛哭。

    当柴田权六和佐久间右卫门两个家老赶来时,乳母和几个侍女已经将呕吐的脏物收拾干净,以一床白色被褥盖住气息越来越弱的信秀。

    “主公!主公!”权六呼唤着。信秀的呼吸声还是那样粗重,嘴角时而痛苦地抽搐。

    “谁去那古野和古渡——”佐久间右卫门对匆匆忙忙赶来的勘十郎信行道,和权六对视了一下“拿纸笔来。”他吩咐勘十郎的下人。下人们拿来端砚和纸张。权六将纸笔强行塞与脑中已经混乱的岩室夫人。“遗言!快,我来问,你记。”他厉声命令道。

    “主公,遗言”岩室夫人茫然地接过纸笔,柴田权六将耳朵贴到信秀嘴边。信秀依然在粗声呻吟。

    “什么?您说什么?改立勘十郎公子为嗣。在下明白”权六转过身对着岩室夫人:“快,准备好了吗?第一,将家督之位传与勘十郎信行。赶紧写下来。”

    这时,信行和佐久间右卫门已经离开,屋内只剩下濒死的信秀、权六和岩室夫人。

    “为何不写?这是主公最后的遗言!”

    在权六严厉的催促下,岩室夫人猛地惊醒过来。信秀夜里还清楚地说,要将家业交给信长。而且,信秀仿佛已经预测到了今天的情势,警告她,一旦有万一,不要相信信行,而要依靠信长。

    “你为何不写?”权六又催促道。

    “不能写。大人什么也没说。”

    “什么?”

    权六谅讶地死盯着岩室夫人,似要把她吃掉一般。“你难道怀疑我的耳朵?主公的确那样说你也应听得很是清楚。快写!你难道不想想又十郎公子?难道不惧信长?”

    岩室夫人颤抖起来。柴田权六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可怕、这样卑劣。这岂不完全是个大阴谋?他们显然一开始就设好了毒计!岩室夫人猛地将笔扔到榻榻米上。她突然冲动不已,想和信秀一起死去。正在此时,信秀大声呻吟着,又剧烈痉挛起来。

    “唉!”权六慌慌张张抱住信秀。“主公!主公!”他连唤了两声,然后粗暴地扔开了信秀。与美浓的斋藤、三河的松平和伊势的北畠(zai)针锋相对,并为此征战了几十年的织田弹正忠信秀,留下了无限遗憾,魂归黄泉,是为天文二十年。

    天蒙蒙亮时,医士来了,接着,重臣们也陆陆续续抵达了末森城。信秀的遗体被移到本城的大厅。信秀和十八岁爱妾同床共枕时断气的传言,让每个人都唯有暗自苦笑。

    天色大亮。虽然已经进入樱花含苞欲放的早春,但地上却落了一层霜。生命如同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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