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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悔罪的辨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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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我的罪还能赦免,我的罪太大,是杀人,神是不会赦免我的。说着陈步森低下头去。苏云起说,步森,也许世界上有罪能大到人不可容忍,但没有大到神不能赦免。

    陈步森听到这句话,就伏倒在桌上哭了。周玲一直抚摸他的背。苏云起说,你哭了吗?为什么你哭了?陈步森饮泣道,我想起了主,好像想起了父亲一样我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他们都不爱我。苏云起说,你的父母也是人,可是,人除了肉身的父母,还有一个真正的父亲,他才是真的负责任的父亲,是他把我们托管给我们肉身的父亲,他们只是受托而已。可是,我们大大得罪了他,但他还是爱我们,有人说,十字架的救赎是不真实的,可我要说,这是宇宙中最大的真实,正如现在发生在你身上的,你为什么哭?你哭的时候还想犯罪吗?陈步森说,我不想了。苏云起说,好,那么,罪就停止在你的眼泪中。

    陈步森说,我现在觉得自己很坏,真的很坏,是人渣,我其实不配跟冷薇讨价还价的。潘警官在一旁听到陈步森说自己是人渣,很吃惊地看着他。苏云起说,旧人死了,而且要死透,新人就复活了,步森,你是新生的人,你想受浸吗?如果你现在受洗,就可以见证你完全告别旧的世界。陈步森说,我愿意,可是我怎么受洗呢?

    苏云起就到另一个房间和潘警官商量,想在看守所就地给陈步森施洗。潘警官犹豫着说,我叫你们进来,是因为知道解铃还须糸铃人,你给他讲讲什么,他情绪就会稳定,刚才他说自己是人渣,我很吃惊。可是说到受洗这问题,就比较复杂,在这里面是不能搞宗教活动的。我要向上头请示。苏云起说,这不是宗教活动,就是受洗而已,他受洗后会增加信心,就不会再闹自杀了。潘警官问,你们要怎么样做?周玲说,有一个浴缸就行,全人要没入水中。潘警官说,这就复杂了,虽然我很希望你们帮助嫌疑人稳定情绪,但动静搞那么大,传出去我不好交代,你们电影上不是用几滴水就可以吗?苏云起说,点水礼也行,只要一个脸盆的水。潘警官想了想,说,要不就在这办公室悄悄搞一下,要快,不要告诉别人。苏云起说,行。

    水盆端来了。陈步森跪在地上。苏云起问他,你愿意承认耶稣基督为我生命的救主,并相信他为你钉十字架三日内复活,他的宝血赦免你一切的罪吗?陈步森说,我相信。苏云起说,我奉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为你施洗。然后把几滴水洒在他头上。陈步森哆嗦了一下,眼泪夺眶而出。苏云起把他扶起来,说,你要相信,你已经被洗得雪白。

    陈步森喃喃道,我过去的三十年,白活了。

    就在陈步森受洗后的第九天,李寂案第二次开庭,进入法庭辩论阶段。到场的仍是上次那些人,但冷薇没有把母亲和淘淘带来。苏云起和周玲参加了旁听。刘春红在门口被警察拦住劝离。陈步森从囚车上下来的时候,还是冷不防遭人扔了一块石头,但这次没砸中他。当陈步森走进法庭时,他看到了冷薇。冷薇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陈步森看着她,他的心情不像上次那样激动了。

    辩论开始。控辩双方都作了充分准备。在认定陈步森不存在自首情节后,争论的焦点集中在嫌疑人是否可被认定为有悔罪情节?如果有证据显示陈步森有悔罪情节,那么他是可以获得从宽处理的,这样就可能得到死缓或无期的判决,从而保住生命。

    检察官董河山认为,没有证据显示嫌疑人有悔改表现,虽然嫌疑人在长达半年的时间和原告有接触,但不能证明接触就是悔改,他只是周旋在被害人的周围,试图捞取脱罪的资本。律师沈全表示反对,他认为一个罪犯要是没有悔改,就不会有这么大的勇气和被害人保持长达半年时间的接触,而且是近距离接触。董河山反问,说悔改能产生这么大的勇气,不如说想逃脱审判的欲望产生了这么大的勇气,我要告诉辩方,不是忏悔之心,是恐惧之心,一个人为了保命,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陈步森这半年所做的不能证明任何他悔改的结论,反而让人想到他惊人的自制力和伪装能力。

    沈全说,我想再度提起嫌疑人为了让被害人痊愈所做的重大决定,就是不惜冒着自己被被害人认出的危险,帮助被害人恢复记忆的情节,当被害人恢复一点记忆,嫌疑人就把自己暴露一点,在被害人的记忆全部恢复之后,嫌疑人就把自己完全暴露了,果然被害人认出了对方是凶手,我想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没有对被害人的爱心,他会这样做吗?这爱心的背后是什么?就是悔改。如果他没有悔改,就绝对不会有这样的爱心。董河山表示反对:最好的悔改不是别的,就是到派出所自首,可是陈步森这样做了吗?没有,既然没有,我们就有理由怀疑他所做的其他所有事情都怀有另一种目的,他不是医生,恢复记忆是治疗行为,是医生的事,陈步森是医生吗?不,他是凶手,不要忘了他的身份。一个凶手的职责,就是认罪自首,接受审判,可是我们这里却有一个表演艺术家,试图上演一幕悔改的戏剧。沈全表示反对控方用词污辱嫌疑人,白法官同意。沈全说,我想传证人,精神病院的医生钱大民先生。

    钱医生走上证人席。沈全问,陈步森是否配合您完成了对冷薇的恢复记忆治疗?钱医生回答,是的。沈全问,陈步森是否主动提出过要做这样的治疗?钱医生说他希望病人尽快康复。沈全又问,陈步森在治疗过程中,是否当着冷薇的面回忆了犯罪的细节?钱医生说,是的,我们的试验进行了很长时间,陈步森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讲得很清楚,他承认那天是他抓住死者,和共犯一起共同杀了死者。沈全问,他承认自己是凶手了吗?钱医生点头,说,他说自己是凶手,说自己杀了死者,还跪在地上,问病人有没有认出他来,他说自己不叫刘勇,叫陈步森。治疗结束后,我不知道他真的是凶手,以为他是在表演。我也是看了报纸才知道的。沈全说,好,我的话问完了,谢谢。

    董河山开始质询钱医生:嫌疑人是否向您透露过他可能是罪犯?钱医生说,没有。董河山又问,是嫌疑人主动要求做恢复记忆的治疗吗?钱医生回答,不是,是我先向他提出来,后来他接受了。董河山说,我的话问完了。

    钱医生退下后,陈步森回头看了看冷薇,冷薇低下头,显然不想和陈步森的目光对视。

    董河山说,我们看得很清楚,这是一次治疗过程,不是一次认罪过程,辩方有意模糊两者的界限。为什么嫌疑人要配合治疗?为什么要在他做完好事后才进行这个治疗?因为当他利用被害人患病无行为能力时,做了大量的行为表演,即所谓为她做的事,等他做够了,就开始要恢复她的记忆,因为只要她一醒来,看到他为她做的事,就会原谅他。所以,这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骗局,辩方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能表明嫌疑人已经悔改。沈全反对,称控方在做无意义的推论。他说,虽然我拿不出最直接的证据说明陈步森已经认罪悔改,但今天我要说的是,悔改本来就是内心的事,谁进入过他的内心?只要你良知尚存,你就会明白一切。董河山反驳,我知道辩方接下来要说什么?虽然我对宗教并不反感,但没有先例显示宗教情感能作为呈堂证供,陈步森信教了,就能使他脱罪吗?或者能证明他已经悔改?谁认定的?你可以说是上帝认定的,可是我要问,上帝在哪里?我还没有对上帝作认定呢。我要问在座的每一位,陈步森信了教就真的上了天堂吗?你愿意这样一位凶手在天堂做你的邻居吗?

    这句话使法庭骚动起来。沈全看了一眼苏云起,苏云起脸上没有表情。沈全说,我虽然是律师,我虽然是执法者,但是我要说,法律是人制订的,人根据内心的崇高的启示制订法律,它比法律更高,它才是法律的源头。按人类的法律,做出来的罪才算罪,可是,按启示的律,没有做出来但心中想了,就是罪了。请问,现在有一个人,从内心深处已经悔改,我们反倒要从外面去找他悔改的证据吗?今天,有一个人,在没有法律要惩罚他之前,他已经从内心深处自己先悔改,难道我们还要从外面找证据证明他悔改吗?是从外面惩罚能真正根除罪,还是从里面能根除罪?沈全突然用手指着站在被告席上的陈步森,我们就比这个人更干净吗?我们就比这个人更没有罪吗?他从小被父亲抛弃,成了孤儿,如果我们处于他的境地,我们能保证我们不像他哪样犯罪吗?谁能保证?谁能保证我们不会跟他一样?我们不恨人吗?我们看见我们恨的人倒霉,我们就鼓掌,因为我们恨他,我们想杀他,只是没有条件而已。

    整个法庭鸦雀无声,以至于白法官都无法去打断他这段与案情无关的话。陈步森伏在栏杆上,低着头。沈全望着全场,说,给这个年轻人一个机会吧,我知道正义必要伸张,但今天我们如果一定要严厉处罚一个明明已经悔改的人,断绝他的一切路径,总有一天,我们一定会为我们的心后悔。面对一个知错的孩子,说,滚,你真坏,我永远不接纳你;还是说,孩子,你的行为让我担心。哪一句会让人知错悔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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