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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医务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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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地流失了什么,——三人在在合伙否认过失!

    “你,你们!卑鄙!”

    他语塞了。

    “请你冷静一下。”濑田说“我们在夫人的手术上没出什么差错,这一点是可以进行医学证明的。面对夫人的不幸,你惊慌失措,因而抱有一种幻影,把医院当成了魔窟一样的去处。随着时间的流逝,你的这种幻影也会逐渐消失的。我们是有才能的医师团,我本人也是医学界的名流。”

    “这跟切除我妻子的子宫没有丝毫的关系!妻子曾经说过,‘要是没了子宫’。”

    “你的心情嘛,我是可能理解的。”濑田慢吞吞地说着,点了点头。

    “但是,你必须忍受这种悲哀,你说呢?”

    “”“我们想,你今天来也不会有什么别的用意。从我们这方面来说,夫人的不幸也将有助于我们改进今后的医疗工作,对那些大范围子宫切除手术的人配置社会福利工作者,过去我们在精神方面的医疗上确实做得不够,不过”

    “这,这是什么?”仓田抬起头,说了这么一句,又给卡住了。

    “说是香奠,也言过其辞了。就算作香钱,献在死者的亡灵之前吧?”

    濑田摘下眼镜擦着,象是这件事便可就此完结了。

    岩田的脸一直扭向一边,不知在看什么。而井上从一开始便是一言未发,将那张紧绷绷的脸转向窗户,象是一尊没有一丝表情的冷冷的石刻。

    “我不是为这个,才来的——!”

    仓田一把推开事务长手中的纸包,颤抖着这样大喊了一声。又闭口不语了。

    “是吗?——”濑田低声说。“那么你想要干什么?”

    话语坐已不再含有一丝和气。

    “希望你们赔礼道歉!”

    仓田吼叫者说。

    “赔礼道歉”

    “不错,想让井上医师赔礼遭歉!”

    濑田的眼光又闪动了,锐利的眼光。

    “非赔礼道歉不可!向我妻子和孩子的亡灵!否则,我就”

    井上纹丝不动。侧着脸,象是从一开始就压根儿没听任何一个人的话。真想冲上去揍他一顿!仓田抑制住了这种冲动,只是盯着井上,眼里燃着仇恨的烈焰。

    即使是个专业医生,也不过是那样做罢了。而井上医师是随随便便地动手术将子宫、卵巢全给切除了!仓田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了井上做手术时的姿志,没有一点感情。

    4

    对于此时的仓田来说,就连根麦秸,恐怕也要当作救命草来紧紧抱住而不撒手了。后来,他知道有一个医务纠纷处理委员会,便去拜访。那是二月末。

    结果,惨败而归。

    委员会认为,这种事情根本不属于有无医疗过失的那一类,充其量不过是一种被害妄想症而已。纠纷委员会看了来自中央医院的病历卡的复印件以后,更认定了仓田的被害妄想症,于是置之不理。

    仓田又一次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一种强烈的困惑的感觉遍布全身,他回到了家中。墙角下的几株棣棠使劲地鼓起了花骨朵儿,很精神,那是妻子栽下的,每年开花,并引以为乐。以前总是只开谎花,看来,今年的花儿依旧不会结果。

    几天之后他才知道,医务纠纷处理委员会由医师会员构成,是压师一方的防波壁。

    一切都难以令人置信。那一改前言,侧过一张冷冷的脸的岩田医师的态度,给仓田带来的,与其说是对医师的不信任,倒不如说是对整个人间的疑惑。就连那位温厚的岩田医师,一看到要起纠纷了,也是一下于丢下弱者而避三舍。仅仅从这一点上,便足以说明井上医师的过失。会不会是故意那样做的呢?专业外的手术,经验又不足,是因为全部切除要比把一处处的肿瘤逐以切除容易,还是或许是因为大范围子宫切除更困难,而井上医师以前对此没有兴趣?冷冷的,象是对病人的情况没有任何兴趣——看到井上的那种表情仓田心里固执地认为,也许他真是故意那样干的。

    ——妻子,被井上医师杀死了!

    仓田的心里凝固的是不舒畅的心情,甚至比肿瘤更坚固。

    进入三月后,仓田开始拜访律师。

    报复井上医师!仓田执拗地这样想着,他知道,除了诉讼打官司,别无他路可择。妻子因为手术,带着孩子去了。但因为这是走出医疗机关大门以后发生的事,便不成其为刑事案件,甚至连道义上的责任都不能追究!面对这样不讲道理的世道,仓田都要气炸了!

    律师摇着头。

    “恐怕没有胜诉的希望。”

    中年律师的脸上没挂一丝笑意。

    “不过,岩田医师说过”

    “有无录音暂且不论,是否说过的问题是一种得不出结论的争论。而且,诉讼开始后,医院还会邀请许多大学教授以及其他超一流的医学权威来做证人。除非把钳子什么的落在了肚子里,不然是没有什么用的,你通过什么方式来证明井上的过失?”

    “不过,岩田医师说过,要是他”

    “所以说,就需要这方面的证据。这就是说,在诉讼以前,必须进行保全证据的假处分申请,类似保存病历卡作为证据什么的,你就拿着这个去医务纠纷处理委员会,他们当然就会准备下一步的诉讼,重弄一份病历卡””

    “病历卡?”

    “这可是常识呀!”

    “”仓田一下又回想起了拒收香钱时那绝硬的表情。

    “死心了吗?”

    “这种事,无论如何都不能受理吗?”

    在这里遇到的,又是不加理睬的白眼。仓田的第二只脚又落空了。

    “最初就承认了败诉,这种诉讼是不能受理的。”

    非常冷淡地,拒绝了。他甚至在心里愤愤地想:律师、医院是不是暗中勾结好的呢?

    仓田走了。但他没死心。妻子、孩子的惨死,却又没有追究责任的办法,这种不讲理的世道结构,真是令人难以忍受!在什么地方,一定会有个人可以代为辩解,让医院败诉——仓田没有丢掉这种希望。他四处奔波,春天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他出汗了。汗痕上残留着盐的结晶,

    那是他的报复心的外现

    他被第五个律师拒绝了。

    仓田不再寄希望于律师了。以法治国,纯属一派胡言!他这样想,穷人没有平等的法律。仓田奔法务局去了。尽管自己有人权受侵害的足够心证,但没有一个人想帮忙。这能称得上法治国家吗?他满腹义愤,又在想,会不会哪儿有一个公共救济机关?——

    “恐怕没有呢?!”法务局的人告诉他。“除了自己来努力自已”

    “”“是的,只有自己写诉状,并且自己以辩护人的身份同对方的律师进行论战,来证明对方的过失。诉状的写法、书面准备等有关事项,我们可以教你。”

    象是什么事情很可笑,那人脸上浮现出了几丝笑意。

    “多谢了!”

    仓田勃然大怒。不是为了让这样一个狗屁芝麻官嘲笑才来这儿的!他盯着那个男人。甚至意识到自已心里积压的报复心的结晶之上点了火。妻子孩子的死,岂用你用嘲笑来葬送!

    仓田坐下身。

    对方满脸不快地转移了视线。

    五月中旬,东京地裁根据民法七百零九条对中央医院院长以及井上医师提出了控诉。要求他们赔偿由于医疗过失导致的损害。

    仓田暂时辞掉了出租汽车公司的任职。

    只有全身心地致力于诉讼。他充分利用所有的机会,去首都或律师会社主办的免费律师商谈所求教;向电视或报纸法律商谈专题写信求教。其中夹杂许多无用的劝阻,但与此同时,又有许多人给了他珍贵的建议和忠告。

    有人告诉他必读的法律书以及必须收集的材料。对于没有学历的仓田来说,法律书实在太难了。他就向附近一学生请教。这些有关法律的书籍中,有一处给他增添了无尽的勇气。过去,在医疗失误的裁判中,原告必须对被告即医师一方的过失提出立证,而在最近的裁判中,出现了过失推认论的剖例,如果原告是外行,对医师的专业分类进行挑战,提出立证的作业很困难,则无需进行完全的因果立证,可以大致推定过失,如果医师一方不能提出推翻这些推定的反证的话,便需承认过失。

    在暗无天日的心的荒野中,仓田看到了一盏灯在闪光。

    收集状况证据。他去拜访曾和妻于住同一病房的病人。从他们那儿得到了岩田和妻子会话的证言,岩田曾对妻子说过,肿瘤是轻度、良性的。

    他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打赢官司。他只想通过这种报复,来告慰因为失去子宫而死去的妻子以及自己那刚满州岁的儿子的在天之灵。——仅仅为此而已。如果能将那个随便夺走女人的性命却没有一丝歉意的井上医师推到法庭上去,并促使他反省,仓田的目的便达到了。

    仓田只在想,在法庭上将积压在心底的那些稀溜溜的不快,倾吐个精光。

    第一次公审定在六月末。

    公审的前儿天,仓田在医事界上读了一篇始料不及的报道:中央医院院长濑田周平是十一月末t大医学系教授选举的优胜候补者。报上说,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只有一人,虽说结果难以预料,但优胜者很可能是濑田周平。

    ——t大医学系教授

    仓田猛地一怔。t大医学系教授,是位居日本医学界最高峰的一人。而自己却以这个濑田周平为诉讼对象

    刹那间,一种无力之感涌上来,并且很快遍布了全身,并郁闷在胸中。他停住了脚步,再也不想迈出。

    对方是日本医学界的巨擘,而自己呢?一介出租车司机

    仓田一副呆然若失的样子。

    官司没赢。

    那是一次极其简单的官司,甚至称不上诉讼。

    开庭的同时,迎接仓田的便是溃败。

    初次公审,法庭上的旁听人很少。四、五个新闻记者。被告濑田周平、井上医师都没露面。三个律师以代理人的身份出庭。

    三个被告方的律师不时地极力憋住脸上浮出的笑意,他们闲得无聊,象是观察一个珍稀动物一样,端祥着仓田的一举动。

    裁判长也是一个样,一声不吭地只是看着仓田。众目暖睽之下,仓田感到血往上涌,头脑发胀。他记住的那些有关法庭的事项,也因此而在不知不觉中象淡雪一样地融化,消失了。

    书面准备、答辩书是由被告方律师提出来的。

    “本次公审,原告一方没有律师,是一次不合常规的公审。因此,由我来主持讯问,担任诉讼指挥。”

    裁判长这样宣布。

    裁判长宣读了根据被告方书面准备的反论要点。

    “——仓田年子接受大范围子宫切除手术,病灶确实存在。这一点通过手术的结果便可明显看出。原告主张不需要进行大范围子宫切除手术,这种意见毫无医学根据,因而不成问题;

    本案的大范围子宫切除手术,最初由岩田医师诊断属单纯良性肿瘤,但是手术开始后才发现,筋层内、粘膜下、甚至浆膜下都漫延了肿瘤,对实行大范围子宫切除手术,从医学上来看,毫无错误可言。原告主张应只对肿瘤施行切除手术,但这会留下病灶;

    原告主张,被告人井上医师在没有经验的情况下做了专业以外的子宫肿瘤切除手术,这也毫无根据。井上医师东北大学医学系毕业以后,曾担任过半年的妇产科医生,做过几十例手术,是一位熟练的外科医生。

    本案原告的——”

    拖拖拉拉,被告人的反论要点罗列了好多。而且,医学用语渐趋增多,利用许多难以理解的术语叙述了几个子宫肿瘤的手术病例,来突出自己的正当性。

    最后的结论归结为:原告的主张难于理解,非常令人遗憾。

    “怎么样?”黑脸膛、尖下巴的裁判长问“被告方研讨了原告提出的证据。这些能否攻倒被告书面准备上的反论呢?我本人不想预先判断。原告人没有律师,被告人有三位专家,而且,我估计在下一步的公审中许多高明的医学专家还会来为被告做证人,如果原告方有继续维持法庭诉讼能力的话,当然应另当别论;如果没有的话,和解怎么样?”

    象是满脸苦笑,裁判长对仓田说。

    “杀!”仓田叫着,猛地跳了起来。他甚至连自已都没有预料到自己会这样地大喊大叫,他知道自己面如土色。

    “杀——”裁判长为之一怔。呆呆地盯着仓田“你,你!不要出言不慎!”

    “什么慎不慎!”仓田的声音颤抖着,他指着裁判长问。“我的老婆孩子都给人杀了,我能默不作声吗!法庭,难道就不能给弱者以公正的裁判吗!你们,是些什么东西!难道只知道讥笑我吗?!这也算个裁判官吗!他妈的,我要杀,把井上杀了!”

    这种愤懑之情不断地从他的内心涌出来,象一股滚滚而来的洪流。如果眼前的这些便是法律和学问的话,他想把它们踏个稀巴烂!两个人被夺走了性命,却没有半个人认真对待!如果说这就是裁判,他再也不会相信法律了。只有靠自己,用自己的双手——

    法庭警备员跑过来,抓住了面色苍白、挥舞着双臂的仓田。

    记者一哄而散。

    5

    他走出警察署时,已是夜里。天,渐渐沥沥的,梅雨的季节。

    仓田总算平静了下来,去日比谷的停车场,开出停在那儿的小型汽车,回家。

    头脑里清清楚楚地记着在警察署看到的晚报。报道是向着仓田的。一个不知该怎么斗争的平民,在法庭上只好喊出“杀——”报道描写了仓田那种深深的万般无奈。

    ——杀了他。

    仓田口里嘟嚷着。再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他铁了心。那是一种驱不散,拂不去的杀机。仓田猛地觉得似乎这种杀机从最初便产生了,并且象一股脑涌而出的瘴气,渐渐地膨大了起来,甚至要爆炸了。没想到能胜,即使输了也无关紧要,这就是他的全部心情。他只想消散心头积蓄的那些稀溜的不快。而那可恨的裁判长又无情地在他的心头上盖了个厚厚的盖子。他闷极了。

    仓田猛地加大了油门。

    心头上盖子的下面,有东西在沸腾,在翻滚。

    视野中渐渐浮现出了医院那观代化的建筑,灯火通明,门前有一个停车处,铺着草皮。旋转门旁的水银灯在蒙蒙的细雨之中,点缀着夜晚的画框。他看到有一个高个子的男人,两手插在雨衣的口袋里,正要进门。

    ——井上!

    仓田冒着烈焰般的双眼紧紧盯着那个人的背影

    就在这一瞬间,传来了可怕声音,一辆巨型卡车迎面开来,急刹车!玻璃破碎,车体轧坏,震耳欲聋的声音。仓田很快便失去了知觉。

    “苏醒过来了吗?”

    男人的声音。

    感觉,似乎颠簸在汪洋大海中的一条船上,晕,意识,模模糊糊的。最初,一团亮光逐渐进入视野内,又渐渐向外扩散,浮现出了一张男人的面孔,又过了片刻,他才知道,那声音是井上医师的。

    “有什么了不起?你这小子!”

    明白那人是井上时,他真想破口大骂。但是,也许是因为麻醉的原因吧?有气无力。一说话,浑身上下一阵痉挛般的痛楚。

    “我来看望你,”井上的睑上没挂一丝笑意“发生了交通事故,你被抬到了这儿,很不幸我值班,截掉了你的右臂。”

    “右臂——截掉!”

    仓田呻吟着,这时,他才意识到右肩象是被强行按在了那儿一样的麻木。想动一动指头,但没有神经。

    “粉碎性骨折,只好截肢了。不仅是胳膊,肋骨也取掉了四根。”

    井上做事务性的说明。

    “是,是你干的吧!”

    仓田想坐起来,但身体被皮带固定在了床上。

    “别起来。”

    护士汤川理惠按住了仓田。仓田早就认识她了,那是妻子住院的时候。

    “请你说话客气一点,是先生救了你的命。”

    “杀!还是把我杀了吧,你”“不能杀!不过,你不想活的话,请随便。我,是不会劝止的。”

    “您在说什么呀?!对这样一个重伤病人。”

    汤川理惠责备井上,听上去,那口气很强硬,近乎斥责了。

    “你给我闭嘴!”井上冷冷的声音。“这家伙说过要杀死我的。要杀我,就赶紧好起来,快快出院。截掉了你的有臂也许很不如意,但一只胳膊也是可以杀人的。”

    “是的,能杀!杀你这样的小子,还需用两只胳膊?!你一定是故意截断了我的”

    仓田把憎恶的目光投向高个子的井上医师。虽说那目光并不具有杀伤力,但还是令人难以忍受。

    “难道你还想诉讼,说我故意伤害不成?!”

    “先生!”汤川理惠严肃地说“你要是对病人采取这种态度,我可要去报告院长了。”

    严肃的态度,凛然的语调。

    “好吧,给病人注射镇静剂,让他做梦去吧。”井上丢下这么一句,出去了。

    “给我换一个主治医师!”

    仓田对正在注射的汤川理惠说。

    “手术中井上医师执刀,所以不能随便更换医生。”

    “遇到这种主治医师,我宁愿死了。那家伙,一定是故意截断了我的胳膊,一定是这样。”

    仓田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望着天花板,嘀咕道。

    “仓田,”汤川理惠的口气突然硬了起来“夫人真可惜。不过你若是怨恨井上先生的技术可就是你的错了。我听参加夫人手术的同事说,将子宫全部切除是正确的。”

    “撒谎,你们都不可信!”

    “不,那是真的。即使内心痛苦,也该正视现实。”象是在劝导他,汤川理惠低下头看着仓田的双眼,替他擦掉额头的汗珠“截断你的右臂时,我也在场,这也是真的。如果你觉得有什么不好,那就是井上的性格,要怨要恨的不应是技术,而应是他的性格。”

    “性格?”

    “是的,井上医师少言寡语,而且,一副不信任人的样子。说明解释的不足和外科技术的高明之间的差距,常常成为病人憎恨他的原因。”

    “会有这等事!”

    仓田一口否定,这解释是用花言巧语来蒙人,就连裁判官也不例外。如果说井上的手术是正确的话,那岩田医师为什么要那样

    ——这是不可能的!

    如果由岩田医师执刀的话,妻子便可不会失去子宫,治好病,而且如果是其他医师,自己的右臂也许不用截掉,——这种令人瞠目结舌的因果,化作一团乌云,笼罩在仓田的眼前。

    注射的药物生效了。自己的身体渐渐消失在浓浓乌云之中。

    ——右臂没有了。

    笼罩在四周的乌云,是令人恐惧的绝望感。抽掉了四根助骨,又没了右臂,自己简直如同一个活尸了。除了开出租车,仓田没有其他任何求生的技术可言。开车,要是没了右胳膊

    ——怎么办才好呢?

    意识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他想挥动右臂驱散那笼罩在眼前,正在吞没自已的乌云。右臂的手指碰到床了!洗褪了色的床单碰到了手指,手指摸索到了床单——

    “胳膊!还有右胳膊!右臂不是还在这儿吗!你们!尽撒谎!为,为什么!要撒谎?!”

    扭转着脑袋,仓田大叫着。

    汤川理惠看了看仓田的脸。眼睛半闭着,颧骨高高地突着,眼窝深陷。那是一张落魄不堪的脸。

    “别撒谎了!看!手指不是动了吗!我抓住了床,还有床单!”

    仓田用“指头”“揪住”床单,一个劲儿地叫个不停。

    汤川埋惠猛地打了一个寒颤。她悄悄地巡视仓田身上的被子,仓田的右臂从肩膀头截掉了。她又看了一下仓田指头可及的大约位置处的床单,仓田象是正用自已对右臀的执念猛抓那儿的床单。汤川理惠甚至感到自己也看到了一只虚幻的胳膊。

    她出了病房,直奔医务室。

    井上正在那儿喝咖啡。

    “请不要嘲笑我,我,看到了仓田胳膊的,幻影”

    汤川报告了仓田的幻觉,以及由此触发的自已看到的那个奇怪的幻影。

    “别管他,那小子出现了梵托姆症状。”

    井上若无其事地说。

    “梵托姆?”

    “即幻影肢症状。过了几年以后,病人仍会对截掉了的手腿产生一种活生生的感觉。尤其是手足都切掉的人,更易出现这种症状。指尖甚至会有痛疼的感觉。可以说,这是精神病的一种,或者说是再生愿望的一种反映。我们可以认为,人在低级动物阶段时,肢体也可以象蜥蜴的尾巴那样进行再生。梵托姆症状便可认为是那种记忆的突然性复苏,那家伙失去了胳膊,很快就产生了这种感觉。”

    “是的,感觉到根本没有了的东西吗?”

    汤川的脸色苍白。

    “是的,可以用根本不存在的手指去抓东西感受疼痛。”

    “人的身体,可真是一种残酷的”

    汤川理惠嘀咕了一声。

    “不是身体,残酷的是精神!”

    井上这么扔下一句,出去了。

    八月二日,仓田明夫出院。

    汤川理惠把他送到医院的大门口。

    “多多保重,不要胡思乱想的了。”

    “”仓田没有回答,脸色苍白,微微一笑,转过身去,走了。汤川理惠目送着那瘦削的背影,消失在阳光闪动的大街上。看上去,失去的右胳膊反而更重,有点高高地向上耸着。

    仓田年子豁出命来寻求失去的子宫,仓田会不会再去寻找失去的

    残酷的是精神!她猛地记起了井上说过的那句话。

    直至出院的今天,仓田也没有把内心积压的精神告诉井上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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