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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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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埃里卡想回家。埃里卡想回家。埃里卡想回家。她出了个好主意:您在维也纳到处转转,您深呼吸。您接着再演奏舒伯特,这回就正确了!

    我现在也走,瓦尔特克雷默尔抓起自己结实的曲谱包,并且像约瑟夫凯恩兹约瑟夫凯恩兹(1858—1910),奥地利演员。一样做了一个离开的动作,只不过此时并没有那么多观众在注视着他而已。他同时也扮演着观众,集明星和观众于一身。雷鸣般的掌声,再加奏一曲。

    他走进男厕所,把自己金黄色的头发向脑后梳理了一下,先是直接对着水龙头灌了半公升水,接着用从上施瓦本地区流过来的温泉水的水柱冲着自己的脸,水在克雷默尔的脸上找到了最后的归宿。我经常诽谤所有漂亮的东西,他心里想着。维也纳的水以洁净著名,但有时也会受到污染。现在水正在被他挥霍。克雷默尔把自己在别处没法使的劲都用来清洗自己。为此,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捐赠者捐赠的绿色的冷杉针叶香波。他一边淋着水,一边漱着口。他不断重温着洗浴过程。他胡乱地挥舞着双臂,把自己的头发淋湿。他的嘴巴发出一阵毫无具体意义的音阶声,因为他失恋了。他用手指打着榧子,关节发出喀嚓喀嚓的声响。他用鞋尖虐待假窗下面的墙体,但仍无法发泄自己内心的苦恼。他眼里流出几滴眼泪,剩下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慢慢地消失了,因为他无法驶向自己的目的地——女性的港口。是的,毫无疑问,瓦尔特克雷默尔恋爱了。尽管这不是第一次,但肯定也不是最后一次。但是他将不会再获得爱。他的感情没有得到回报,这使他恶心,他擤鼻涕和向洗脸水池中吐青痰便是证明。而这正是克雷默尔的爱情胎盘。他把水龙头拧得很紧。他是个弹钢琴的人,因此有着有力的关节和手指,除了他之外,后来用水龙头的人肯定拧不开它。因为再没有用水冲洗过水池,克雷默尔的咳出物和鼻涕的残留物还挂在排水口上,谁要是仔细看一下,便能看个一清二楚。

    就在这一刻,一个学钢琴或类似乐器的同事脸色苍白地从自己的跨专业考试考场跑出来,急急忙忙冲进厕所的一个隔间里,对着马桶呕吐不止。犹如遭遇一种自然灾害,他浑身像地震在肆虐;许多东西,包括对近在眼前的毕业考试的期望统统崩溃了。这名考生最终因为校长先生陪同考试,而不得不这样长时间地抑制着自己的激动。考生的黑键练习曲弹坏了,他以双倍的速度开始演奏,无人能忍受这点,连肖邦也无法忍受。在克雷默尔鄙视地关上了的厕所门背后,自己的乐友现在正在同腹泻作斗争。一位在身体方面处于如此状况的钢琴家,在演奏时已无力添加重要的内容。他肯定仅把音乐视为一门手艺,一旦他的十个手工艺工具中有一个失灵,他便无法操此行当。克雷默尔已经超越了这个阶段,他只是更多地关注一首作品内在的真实内涵。例如对他而言,在贝多芬钢琴奏鸣曲中已没有更多要点需要讨论了,因为人们必须领会乐曲的真实内涵,从心灵上给听众更多的影响,这影响远远超过演奏本身。克雷默尔也许还会一连数小时地向人们讲授一首乐曲的思想价值,尽管这种价值常常也能为人们接受,但只有最勇敢的人才能理解它。这取决于作品的思想内容和感觉,而不仅仅取决于作品的结构。他高高举起自己的曲谱袋,并且为了强调这个论点,让它好几次用力撞落到瓷盆上,以便在坠落时从袋中挤出最后尚存的一点能量。但是克雷默尔的内心如自己所觉察到的那样,已经空了。克雷默尔用一部著名小说中的话说,这个女人耗尽了他的精力。他已经在这个女人身上尽力而为了。克雷默尔说,我现在必须当心。他已经把自己的最好的部分全部提供给她了。他甚至多次阐明自己的观点!现在他只希望一点:为了了解新的情况,周末好好划次船。埃里卡科胡特可能已经太老了,无法理解他了,她只理解他的一部分,而没有理解他伟大的全部。

    弹奏黑键练习曲的失败者脚步沉重地从厕所的小隔间里走出来,站在镜子面前,受到自己闪闪发光的镜像的安慰,为了弥补自己手指的过失,正用手给自己的头发进行着最后的艺术润色。瓦尔特克雷默尔自慰地想着,连自己的女教师也难免失败,然后他便把嘴中的最后一口唾沫响亮地吐到地板上。那个一同练琴的人以责备的目光注视着吐出的唾沫,因为他自孩童时便已习惯于整洁了。艺术和整洁,这是一对冤家。克雷默尔冲动地从纸巾架上一连撕下数十张纸巾,把它们团成一个大纸球并扔到便桶边上,扔到考试失败者的身旁。这位学友已经是第二次受到惊吓,这一次是由于浪费属于维也纳城市的物品。他出身于一个小商贩家庭,如果下次考试考不好,他将只好重新回到那个家庭去。那时,父母不再为他支付生活费用。他将不得不放弃艺术职业而改为从商,这一切肯定在他刊登的结婚广告里有所反映。妻子和孩子们将不得不为此付出巨大代价。只要手指的主人一想到这些,那些在商业活动中不得不出马帮忙并且冻得通红的像香肠的手指,便蜷曲成了猛禽的爪子。

    瓦尔特克雷默尔理智地把自己的心脏放进自己的头脑,仔细地思考着那些自己已经占有过并且过后以廉价脱手的女人们。他为此已向她们作了详尽的解释。为此不遗余力,不管这有多么痛苦,女人们应该学会看清这点。男人过后若有情绪,他也会选择一言不发地走开。女人的天线像触角似的在空中神经质地晃动着,女人是一种有感情的生物。在女人身上并非理智占据统治地位,这一点也反映在女人的钢琴演奏上。女人经常在暗示一种能力时有所保留,对此女人表示满意。与此相反,克雷默尔却是个对一件事情想要寻根究底的人。

    瓦尔特克雷默尔无法隐瞒想占有自己的女教师的念头。他始终不渝地想征服她。克雷默尔觉得这个爱情总是应该不付报酬的。他一边想着,一边不寻常地践踏着两块瓷砖地。他将立即像阿尔贝格特别快车从同名的隧道中呼啸而出一样,从盥洗室跑进一个理智占据统治地位的冰冻寒冷的地方。这个地方之所以寒冷,也是因为埃里卡科胡特没有在那里点燃蜡烛。克雷默尔劝这个女人再三认真考虑自己的微小机会。一个年轻男人甘愿为她赴汤蹈火。他们的思想基础偶尔会一致,但是后来她突然被拉走,克雷默尔一个人单独坐在自己的皮筏里。

    在音乐学院沉寂的走廊上传出了他的脚步声。他的步履极富弹性,如同一只橡皮球从一级级台阶沿阶而下。他慢慢重新恢复了自己期待已久的好心情。从科胡特琴房的门后已无琴声传出。钢琴课结束后,她因为自己家里的钢琴不太好,有时候还会再弹一会儿钢琴。他已经查明了这一点。为了在手中抓住点什么东西,他摸索寻找着女教师天天都要摸的门把手,但是门仍旧保持冷淡和沉默,没有做一丝一毫的让步,因为它是紧锁着的。课结束了。现在她已经走到回自己老朽的母亲那里的半路上了。她同自己的母亲蹲在家里,这两位女人几乎总是不断地发生冲撞和争吵。尽管这样,她们仍旧分不开,即使在度假时,也没有分开过一次;即使在度假时,她们在施蒂里亚夏日清新的空气里,也仍旧相互臭骂不止。而这居然已经几十年了!这对于一个经过仔细全面衡量,看来仍未老迈,还很敏感的女人来讲,是一种病态。他住在自己父母那里,在动身回家时,克雷默尔便这样从积极方面思念着自己的情侣。在父母那里,他要求给自己做一份特别滋补的晚餐,一方面是因为要重新补足自己在科胡特那里浪费了的能量,另外一方面是因为明天一大早,他还想去参加体育活动。参加什么体育活动,这倒无所谓,但很可能还是去皮划艇俱乐部。他有一种强烈的个人欲望,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竭,劳累不堪,同时呼吸些非常清新的空气。不是那种其他成千上万的人在他之前已经吸入又呼出的空气,也不是那种他置身于其中,不管他愿意与否,都不得不吸入的散发着发动机废气和普通人的便宜食品气味的空气。他想吃点新鲜的高山树上的叶绿素制品。他将乘车去施蒂里亚州,那里空气清新,树木碧绿,人烟稀少。他将在那里,在一座旧堤坝的近旁把自己的船放下水。从很远处人们就能看见一块晃眼的橘红色斑点,这是救生衣和头盔,他将在两座森林之间急速划行,一下在这边,一会儿又到了那边,但始终只有一个方向:沿着山涧向前。必须尽可能地避开石块和岩石。别翻船!同时还要保持速度!一个一起来划船的同伴会紧随其后,在这个体育项目上,这个伙伴肯定不会超过他,冲到他的前面去。在体育比赛中,凡在他人比自己更快并造成威胁时,伙伴关系便告终结。伙伴之所以存在,是为了在这个伙伴的劣势方面显示自己的力量并扩大自己的优势。为了这个目的,克雷默尔很早之前就仔细挑选那些不熟练的划皮艇的人。他是个在游戏和体育中不愿意输的人,所以同科胡特事情的不顺利也使他颇为恼火。如果他在口头讨论中吃了亏,他愤怒地扔到交谈对象面前的将不是手绢,最终将是一堆残食、一包骨头、无法消化的头发、石头和杂草,他望着,眼神中露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气,所能提出的一切和可惜还没有讲出的一切都在他的头脑中翻腾着,他愤怒地离开这一回合。

    现在在大街上,他正从自己裤子后面的口袋里取出对科胡特小姐的爱情。因为他偶然孤独一人,身边没有可以战胜的体育伙伴,所以他正在爱情这个看不见的绳梯上,向着肉体方面同时又是精神方面的顶点攀登。他快速穿过约翰内斯街,来到凯伦特勒大街,沿着这条街上了环线。有轨电车南来北往,像蜥蜴般爬行,它们在歌剧院门前活像个无法逾越的自然障碍,挡住了克雷默尔的去路,一向勇敢的他如今也必须乘自动扶梯下到歌剧院十字路口的地下通道里去。

    埃里卡科胡特的身影早已离开了一家大门。她看见这个年轻人从身边经过,就像一头母狮似的跟随着猎物的足迹。由于没有被人看见和听见,她的捕猎行径便也就好像没有发生一样。她无法得知,他会在厕所里待那么长久的时间,但她一直等着,等着。他今天肯定要到她这里来一下。只有他去了另外的方向,他才不会来她这里。埃里卡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耐心地等待。她会在人们猜想不到的地方进行观察。她会把在自己身边发生的爆炸新闻或平静事件的缕缕痕迹剪下来,带回家去,在家里独自或同母亲一起琢磨一番,看看是否还能从缝隙中找出碎屑、尘垢或撕裂的部分来进行分析。尽可能在其他人的生活被送进洗衣房清洗之前,找出他们的生活垃圾或死亡垃圾。此时,可能会有许多发现可供研究。这些细微的东西对埃里卡而言,正是重要的东西。k女士们辛勤地独自或成双地躬身向着自己家中的手术灯,举着烛光凑近织物的残片,以便检验出究竟是纯植物纤维、纯动物纤维、混纺纤维,还是纯粹的艺术品。从烧焦物的气味和坚固性上肯定可以分辨出这一点来,并且可以震惊地发现,为什么人们需要这种剪下来的缕缕碎片。

    母亲和孩子把头交叉在一起,好像他们是一个人似的,陌生感离开自己原来的锚地,确定无疑地出现在母女面前。仔细观察的话,陌生感里充满着他人的恶行,触及、威胁到了母女。不能去掉这种感觉,学生们在他们的女钢琴教师的职权面前大多也不能去掉陌生感。他们的女教师如果不停留在练习曲的行云流水中,便会随处追上自己的学生。

    克雷默尔飞快地走在埃里卡前面。他不走任何弯路,坚定地朝着一个方向飞奔。埃里卡摆脱所有的事情,避开每一个人,但是,如果有人灵巧地避开了她,那么她就会像追随救世主一样立刻追在他的后面,像受到一块巨大磁铁的吸引似的,尾随着他。

    埃里卡科胡特跟在瓦尔特克雷默尔的身后,急急忙忙地穿过街道。无法满足的愤怒和违背心愿的气恼正在克雷默尔的心中熊熊燃烧,他没有料到,恋人跟在自己的身后,非但没有落下,甚至如同他一样飞奔不止。埃里卡不大信任年轻姑娘,她揣摩着她们的身高和服装,努力把这些作为谈话的笑料。她同母亲一起兴高采烈地嘲笑年轻姑娘,只有这个时候她才心情舒畅!姑娘们纷纷与和善的克雷默尔在路上擦肩而过,这能像花言巧语一样浸入他的肺腑,他甚至神魂颠倒地跟在人家身后。她注意克雷默尔看女人的眼神,过后并把它干净彻底地除掉。一个弹钢琴的男士可以提出高要求,但没有一个女人能满足他的要求。尽管许多女人会挑选他,但他不应挑选这些女人。

    这一对恋人就这样行色匆匆,奔波在冤枉路和迷失的路上,急急忙忙地穿过约瑟夫城。其中一个人是为了最终能凉快凉快,而另一个人则是为了嫉妒而快步走开。

    埃里卡身上的肉,这道无法渗透的外壳,紧紧裹着她,它忍受不了抚摸,被关了起来。但她被紧紧落在自己学生的身后,就像彗星尾巴紧紧跟在彗星星体后面似的。今天,她无暇为自己的衣柜增添衣服,却想着下次课时为自己的服装道具作些投入,因为春天即将来临,现在她将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母亲在家里不想更久地等待。她烧好的香肠也不喜欢等待。煎好的香肠已经变老,已无法享用。埃里卡终究要回来,由于自尊心受到损害,母亲会采用家庭主妇的窍门,让法兰克福熏红肠根根绽开,她会恶作剧地把水渗进红肠里,让红肠毫无味道。作为警告这足够了。埃里卡对此毫无所知。

    她快步跟在克雷默尔身后,克雷默尔大步流星地走在她前面。他们一前一后,一步赶着一步。在匆忙行走中,埃里卡自然无暇专心欣赏橱窗。她用眼角瞟着盛放廉价饰物的橱窗。这里是一个专卖服装的地区,虽然自己一直在寻找新的华丽的衣服,但她还从未光顾过这里。她也许急需一件在音乐会上穿着的连衣裙,不过她在这里没看见有这样的衣服,连衣裙最好还是在内城购买。这里有件闪闪发光的衣服,全深色,非常洋气,适合在晚间穿。欢快的狂欢节的彩带和五彩纸屑纷纷扬扬地飘荡,落在刚刚上市的春季时装上和冬季大甩卖的最后物品上。橱窗里陈列着两只装饰精美的盛香槟酒的高脚杯,里面盛满了彩色液体,杯子上随便扔着一条鸵鸟羽毛披肩。一双带高跟的真正的意大利凉鞋,微微闪着光。在它面前是一位全神贯注的中年女士,那双脚也许从未适合穿四十一码的驼绒毛的拖鞋,那双脚由于终生站着处理自己无趣的琐事而变得如此干瘪。埃里卡瞟了一眼领口和袖口带褶的红艳艳的雪纺绸连衣裙。打听胜于学习,她对这边的这件衣服更中意,那边的那件她不大喜欢,因为她确实还没有老到那个地步。

    埃里卡科胡特跟在头也不回一下的瓦尔特克雷默尔身后。他走进上流社会所在的一座民居的大门。他的父母住在一层,一家人还等着他。埃里卡科胡特并没有随他一起走进家里去。她自己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也在同一个区。她从学生那里得知,克雷默尔就住在自己附近,这是他们内心心心相印的象征。也许他们中的一个人就是为另一个人而出生的,另一个人必须在斗争和争执之后,认识到这一点。

    香肠不必等很长时间了,埃里卡已经走在回家去吃香肠的路上。现在,她知道瓦尔特克雷默尔没有在别的地方耽搁,已经急匆匆地回了家,因此自己可以放弃今天的监视工作了。不过,在埃里卡自己身上发生了一件事情,她把事情的结果一起带回家去,把它封存在家里的一个箱子里,使母亲无法找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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