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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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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     “最讨厌是这个时候闯到跑马地此区来,不载你又要被告拒载,做了你这桩生意,回头还要空着车子塞一个半个小时走出跑马地,等于白做!”

    说罢,也没有把于彤载到超级市场门口,就请她下车了。

    于彤实在没办法,一连跑了两条街才到达超级市场门口,竟有点气喘的感觉。

    在冷气间生活惯了的动物,就是如此的经不起考验。

    职业女性的心脏不是用来负荷任何剧烈的体能测试,只是为了承担精神上的重重疲乏与压力而仍旧坚持正常速度的跳动的。

    于彤喘定了气,快步的钻进超级市场去,在肉食柜位上抓了两包鸡髀及牛肉。想了想,又因陶逸初不喜欢吃西餐,中式晚饭又事必要有新鲜汤水,他对罐头汤深恶痛绝,于是于彤又只好多拿了一盒鸡肝鸡肾用来做汤。时间已相当急逼,不可能熬一窝火喉足够的靓汤,只好等会买备半斤芥菜,再加一只咸蛋,泡一保汤,也顶能消热气肝火的。

    想到芥菜没法子在超级市场买到,便又匆匆的再抓几种配料,然后立即飞奔到跑马地街市去,刚刚来得及买到芥菜。

    一脚踏进小鲍寓内,把鞋子踢掉,赤足就跑进厨房去,火速斩瓜切菜,洗鱼分肉,干起厨艺这玩意儿来。

    于彤一边烧饭,一边觉得头脑胀痛,烧饭似乎较办公室的工作更为沉重。

    才保下了汤,便发觉忘了买姜,等下汤味就会失真了。

    原本打算砌点冬菇铺在鲤鱼上,放在饭面清蒸,最为省事。但到拿了冬菇在手,才知道冬菇要需时方可以泡软取用,想拿别的配料取代,可家中又贮不齐全。

    唯一的办法就是改蒸为煎,这就等于要多花时候了。情急之下,应该用慢火煎鱼的,但于彤调校的火路又不对了。一下把鱼放进滚热的油镂内,溅起的烫油,落在于彤的脸上手上,痛得她连镬铲也扔掉,忙用一只手背拭着脸,然后把另一只手拼命塞到嘴巴里辍吻着那被烫痛了的地方,以此为治疗的方法。

    才抵住了痛,她便重新把掉在地上的镬铲拾起来,洗净了再煎。

    一看,太迟了,那尾鲤鱼已经烧焦了一面,这一味菜要报销了。

    于彤叹口气,心想:家庭主妇不是不伟大的。

    样样职业都有专门人才,行行出状元。

    早知会如此狼狈,为什么刚才要答应陶逸初为他烧晚饭呢?

    这其中的原因倒是多元化的。

    陶逸初很怕在跑马地地区跟于彤出外吃饭,只因太容易碰上医院里的熟人之故。

    陶逸初的这个苦衷,其实是最能一针见血地伤害到于彤的感情的。

    那见不得光、露不得面的关系,被直截了当、毫不留情地翻开来,很有点惨不忍睹。

    已经不只一次,在出外吃饭的事上,于彤与陶逸初争执得面河邡赤,声嘶力竭,仪态无存。

    彼此都很很很厌烦再在同一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唯一的办法就是回避,以后每逢有足够时间,陶逸初就会叫于彤在中环等他来接,开车到九龙新界,找些有风味的餐馆饭店来共度好时光。否则,陶逸初交带一句,要上公寓来吃饭,就表示他只得那一个半个小时的相聚时间,于彤只好唯命是从,尽力而为。

    若从另一个较好的角度去看整件事,于彤就会引导自己想,亲手下厨为陶逸初烧饭,是一种家庭乐,是一个女人应该尝试享有的幸福与权利。

    她记得自己跟陶逸初走在一起的初期,曾问他:

    “你的妻子有什么好处吸引着你?”

    陶逸初只笑而不答,其后经不起她的苦缠,便说:

    “她能烧一手好菜,那个鱼云羹做得尤其棒。”

    这句话叫于彤到今日都不能再吃鱼云羹,一看它端到饭桌上来,就有点口腔发酸,在下一分钟便要吐的感觉。

    于是给陶逸初烧饭也就成了一种下意识地争宠的行动。

    毕竟,二人在他们“家”中的烛光晚餐也有一定程度的吸引力,令于彤深深期盼与等待。

    经历千辛和万苦,终于赶在陶逸初到达之前,把晚饭弄好了。

    于彤才坐下来吁一口气,电话就响起来。

    “我赶不及来吃饭了,明天吧,明天我们到郊外去。”

    于彤以为自己的耳朵犯毛病,她是有那种耳水不平衡的毛病,会无端端的忽尔犯起来,就头晕身重,听不清楚声音,只想倒下来昏睡。

    这感觉又开始滋扰了。

    “什么?陶逸初,你说什么?”于彤不是在咆哮,但她的语气十分难听,这是肯定的。

    “于彤彬,请别小题大做,我们今儿个的约会只不过是个饭局。饭是天天可以吃的,家里头有重要事,我必须回去看她。”

    “什么事?”于彤冷冷地问。

    彼此僵着,没有话。

    良久,谁也没有挂断电话,两军对峙,事必要坚持下去似。

    陶逸初说:

    “我妻两星期前做了试管婴儿的手术,刚才她摇电话给我说,又见红了,失败了。她这已经是第三次的尝试,情绪很低落,故此”

    于彤轻轻的挂断了线。

    那一桌的饭菜就空放着,整晚没有被碰触过。

    于彤不是犯耳水不平衡的毛病,但她躺在床上,一直不能动弹。

    她不是个不肯讲人情、不肯论道理的人。如果陶妻忽然病了,陶逸初赶回去看望,于彤是能接受的。

    但,问题的症结是,陶妻不住地在做试管婴儿的手术,那就是说,他们夫妇俩还在挖空心思,竭尽所能地孕育属于他们的第二代。

    这种冷静地思考、细致地计划、耐心地实行的行动,比较一个男人晚晚躺在一个女人身边,而忍不住诱惑,令她怀孕,更强而有力地表示当事人对彼此的看重、需要、关怀、亲密和不可分离。

    陶逸初如此倾心倾情倾力倾志地去让自己的妻怀有他的骨肉。

    这令于彤伤心愤慨得动弹不得。

    整夜无眠,不在话下。

    当那清脆而好听的“得、得”马蹄声响起来时,于彤才稍稍睡着。

    把心神耽在睡乡里才那么几分钟,又似见陶逸初那俊朗不凡的身影在眼前闪动,把于彤吵醒了。

    她忽然怒不可遏地坐起身来,伸出手扯开床头矮柜的抽屉,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昨晚被热油烫着之处,已起了个大水泡。

    于彤伸手向抽屉一抓,把几包避孕丸紧紧握在手里,然后冲进浴室,把它们扔到抽水马桶之内。又因为避孕丸是外罩胶套的,竟浮在水面上,不肯消失。于彤火速挑了身边的一个大胶桶,装满水,使劲地倒进抽水马桶去。就因为冲力大,那几包劳什子的东西终于挣扎不过来,被扯进漩涡之中,再无法重见天日了。

    于彤这才像打了一场仗般,疲累却又松弛地跌坐到地上去。

    她记得自己就枕在抽水马桶上哭了很久。

    那次是她自踏出社会工作以来,唯一一次以借口开小差,逗留在家休息了一个上午。

    “就因为那个原因,我整个月没有吃避孕丸。”

    于彤把怀孕的意外经过,告诉了萧婉植。

    然后她补充:

    “后来,我心肠软,又原谅他了。”

    萧婉植没有立即回话,她挥手叫了侍役,示意再给自己添咖啡。

    萧婉植双手捧起咖啡,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口,再放下杯凝望着于彤。

    于彤双手手指插在头发内,托着头,很苦恼地说:

    “你不知道,我打算跟陶逸切分手的那个月内,他差不多每天从医院下了班后,都上我公寓来,并不敢跟我说话,也不敢踏进我的睡房,只坐在客厅内,枯候一小时,看我仍毫无反应,就起身走了。如是者持续了一整个月,有一天晚上,天色微明,他又上来,坐在客厅里,忽然,下起倾盆大雨,我在睡房内听到他开门离去的声音,就冲出来,把雨伞递给他,他没有接我的雨伞,只一把将我紧紧抱住”

    于彤没有再说下去,她连连把跟前的那杯冰水喝了几口,用以冷却心头的焦躁似。

    萧婉植叹了一口气。说:

    “你是太大意了。”

    “我知道。我简直忘记了自己原来已没有再按时吞服避孕丸。”

    “我的意思是,你忘记了一回家去就下锁,或是换过另外一把门锁。”

    萧婉植这两句话教于彤满脸涨成紫红。

    这位平日随和殷实的同学竟然如此直截了当地揭她的疮疤。

    是的,她惧怕寂寞,恋栈习惯,以致她始终认为自己离不了陶逸初是因为仍然爱他。

    这就是她最怕示人示己的疮疤。

    一个女人无论如何离不开一个男人,她就注定完蛋了。

    此外,于彤还有一个心底的小希望。

    她对萧婉植说:

    “我是无所谓惯了,只要他仍爱我,一切都可以妥协。我承认这是我最大的弱点。”

    于彤忽然冲动地握着萧婉植的手,道:

    “婉植,生而为人,在世界上营营役役地干活,不断做好自己,只不过希望多一些人对自己疼爱怜惜友善,尤其遇到一个自己钟情的男人,祈求他的一份真情挚爱,就已经觉得满意,从而愿意忍让,这有错吗?”

    萧婉植把双手覆盖着于彤的手,道:

    “对不起,于彤,请原谅我出言冲撞。”

    于彤摇头:

    “别说这样的话,我只是不想连你这么一位好朋友都失掉。”

    “你不会。”萧婉植说:“我只是为你不值。”

    于彤苦笑:

    “说得对,我这么样条件的女人,连妾都不如。”

    萧婉植立即答:

    “自苦无用,你打算怎么样?”

    “我不知道。”

    “跟陶逸初商量吧!”

    “想他要吓一大跳,我们从来未想过会有孩子。”

    “孩子是漂亮的。”萧婉植说:“你知否我们的体外受孕中心其门如市,那些不育的男女,历尽艰辛,克勤克俭,就只为要做这种人工受孕手术,以克服先天性的缺陷,但成功率根本是相当低的。”

    “全球报纸刊载,六十岁高龄老妇也能受孕,你们这门科学备受推崇。”

    “那是万中无一的奇迹,否则,怎么会是新闻。一旦有奇迹出现,自然要大吹大擂,绘影绘声了。”

    “是的,陶逸初的妻就曾屡次失败,想来能怀孕真不是件容易事。”

    “对了,陶逸初怕是个十分喜欢孩子的人,所以才鼓励妻子做这人工受孕手术,那手术的前后过程是相当复杂而辛苦的。陶逸初是医生,他应该清楚,但仍然老不肯放弃,就是喜欢有下一代的表示。”萧婉植忽然兴奋起来,说:“他总不能要求你为他生儿育女,在无名无分的情况下,怕予你为难。如今,一竟是天缘巧合,可能是注定出你为陶家生子,继后香灯了。”

    这么一说,连带于彤都忽地兴奋起来。

    她在想,陶妻所不能为陶逸初做到的事,她做到了,这本身已是一件好事。

    可是,未婚生子依然是有很多顾虑的。

    她不敢想象自己挺着大肚子上班时,会有什么难堪事发生。

    谈论谁是孩子的父亲,必然是无可避免的热门话题。

    苞着,例如仇守成之流就会涎着脸,走到自己跟前来,有意无意地说:

    “会往本城待产,抑或远远跑到美国或加拿大去为未生儿做好申请护照的准备?对,对,对,忘了于大小姐是爱国志士,怕要到北京人民医院的留产所挂号才是正办。”

    现今后过渡期内就总是有这种特异小人。既怕爱国,更怕别人爱国,万一对方因爱国而沽了光彩,他岂不落在人后。这种妒性甚重的人,又自觉滞留香港,因此也看不得人移民,总之吃不着的葡萄是酸的,于是看看左右的人,无一顺眼。

    于彤想看,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别多想了,尽快跟陶逸初商量去,说到底,他是孩子的父亲,他有权尽快知道这喜讯。”萧婉植说。

    于彤笑:

    “好的,萧医生,我们商量的结果是,如果真要把孩子生下来,你要为我接生。”

    萧婉植高兴地伸出手来,跟于彤一握,道:

    “很好,一言为定。你得预约我的时间,你知道在妇产与人工受孕科内,我是红员。”

    两人终于笑着碰杯,把咖啡喝个精光。

    可惜,当天晚上,就算有人拿枪指着于彤的天灵盖,逼着她,她也役法挤出一个笑容来。

    因为陶逸初一听于彤怀孕的消息,他就把双眼睁得如铜铃般大,说:

    “你是说,你怀孕了?”

    于彤还以为对方对这意外的惊喜难以置信。

    “对。”她答。

    “怎么会?”

    “怎么不会?”

    “我以为你一直吃避孕丸。”

    “上个月我停吃了。”

    “天!”

    陶逸初在房子内来回踱步,那一脸的焦躁流泻出来,像火山熔岩,溅到于彤的身上去,立即可以灼热得置她于死地。

    陶逸初在惊闻于彤怀孕之后的这种强烈反应,是于彤始料不及的。

    她呆呆的望看他,想在这一分钟好好的看透这个眼前人。

    陶逸初说:

    “前几天,我问你是否月事提前了,你怎么答我?”

    “我答是的。”于彤说。

    “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说谎。”

    “哪一个是谎话?指你已怀孕,还是指你的月事来了?”

    于彤忽然觉得身体发软,她无力地缓缓伸手扶着椅背,坐下来了,才回答他:

    “我怀孕是千真万确的,验了血了。”

    “把它打掉!”陶逸初说。

    “把它打掉?”于彤下意识地如此发问,然后她的耳朵开始嗡嗡嗡的作着各种回响,不断地听到陶逸初的那句话:

    “把它打掉!”

    “把它打掉!”

    “把它打掉!”

    甚至在夜里、在清晨、在家、在路上、在办公室,于彤随时随地都听到耳畔有这个声音:

    “把它打掉!”

    “把它打掉!”

    真奇怪,于彤没有跟陶逸初争执,连好好地讨论这件事也没有。

    陶逸初说了那句话之后,于彤只想了想,就响应:

    “你决定了?”

    “当然,百分之一百。”

    于彤就点了头。

    这以后,她请陶逸初早点回家去,因为她要早点休息。

    陶逸初拿起了西装外衣,搁在肩上,仍亲吻了于彤一下,说:

    “早些办妥它,迟了怕会有危险。”

    于彤笑,再度点了头。

    当房子内只剩下她一个人时,她才开始觉得害怕。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人就是偏偏知道人心叵测,仍要跟人密切相处。女人明知男人爱不得,却一古脑儿专志谈恋爱。其理一也。

    现今已是骑上虎背,悔之已晚。

    于彤在极度彷徨与恐惧中度过了整整一个星期,然后她第一件事就是换了大门的门锁,是恩尽义绝的时候了。

    萧婉植这天晚上来找她。

    “情况如何?陶逸初是不是高兴死了?”萧婉植开门见山就问。

    “婉植,你先答我一个问题。”

    萧婉植点头。

    “你买不买股票?”

    “不买。”萧婉植毫无疑虑地答:“我是见过鬼怕黑的人,从前几次拿血汗积蓄押在股票上都节节失利,通街通巷喊好,不买白不买,岂料忽然大泻,个个头破血流;或是齐齐看淡了,反而股价日日攀升,弄得股民头大如斗。有些钱真不是我们这些升斗市民能赚的。”

    “对极了,世事人心如股市,没法子猜得中。”

    萧婉植正想开口问:这跟陶逸初的反应有关吗?她随即想到答案了。

    “于彤,别难过。”萧婉植把双手交叠,连腿都缩到沙发上去,整个人蜷伏着,很有点不知所措:“我只能叫你别难过,是不是?”

    “怎么会不难过。”于彤忽然站起来,一边在厅上踱着步,一边指手划脚地喊说:“我当了个大傻瓜,我发了一场春秋大梦,我会不难过吗?何只难过,简直伤心!”

    于彤忽然满眼含泪,冲到萧婉植跟前来,对她说:

    “借你的肩膊用一用,我想大哭一场。”

    对方还来不及作反应,于彤已经哭倒在萧婉值的怀里。

    萧婉植由着她任情地哭。她经常都指导那些新任母亲,请她们别一听到儿啼,就忙不迭地投其所好,逗他开心。

    哭在体能上对胸膛有利无害,在精神上是一种发泄情绪、舒缓压力的极有效方法。

    反正是哭不死的,就由他哭吧!

    任何一件事做腻了做够了,自然会停下来,最低限度歇一歇,再重拾旧山河。

    于是萧婉植待于彤哭饱了,才站起来为她绞了一条热毛巾。

    “请相信我,”于彤一边抽咽一边说:“我从没有为陶逸初在这件事上的反应而哭过,没有肩膊可以搁上自己的头,哭来干什么。”

    萧婉植答:

    “哭过了就好。”

    于彤连忙点头,道:

    “是的。我跟陶逸初走在一起三年,浪费了三载光阴,徒掷了千日感情,现在我也只不过伤心十天八天,不算过态吧!”

    萧婉植给于彤递了杯热茶,然后说:

    “我不担心,你是坚强的女子,会得独力去解决困难。”

    “那就是说,如今算哭完了,伤心完了,要迈开人生的另一个新阶段,首先就得决定是当未婚妈妈,还是早日了断。”

    萧婉植缓缓地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她再问:

    “你有想过吗?”

    于彤摇头,说:

    “没有认真想过。婉植,如果这孩子是我和陶逸初的爱情结晶品,就算我骤然失去陶逸初,我也会把他养下来。可是,情况并不如是,那只不过是人性肉欲需要下干出的一次出轨行动,为什么要把一个错误形体化呢?”

    萧婉植说:

    “我必须告诉你,孩子是很可爱的,他为我们带来希望,让我们知道活着有个目标。”

    于彤失笑:

    “没有孩子,难道就没有希望吗?人生的目标也不一定指望在自己亲生的下一代上头。”

    “你若再朝这个方向想下去,肯定你会做人工流产。”

    “我就是想通过我们的交谈,把我的思路整理出来,作个明智的抉择。”

    “现今很多未婚妈妈,社会上头见怪不怪了。”

    “你似乎在鼓励我把孩子生下来。”

    “总得要有人跟你的意见对立,才能辩论出结果来。”萧婉植说:“或者,我看得大多妇女求子而不得的痛苦与沮丧,故我总觉得怀了孕而打胎,是太残忍也太浪费的一回事,我无法投赞成一票。”

    于彤道:

    “每个人的意见与决定都是根源于本身的际遇。”

    “对,当你看到不育妇女那双渴求矜怜的眼睛时,会令你埋怨上天怎么如此的不公平,如能把埃塞俄比亚人孕育的胚胎移植过来就好。”

    于彤答:

    “让我认真地想想吧,姑勿论结果如何,我告诉你,你得履行对我的诺言,给我做有关的手术。”

    萧婉植点头,两个好朋友没有握手,只轻轻地拥抱对方一下。

    于彤这两三天的确全神贯注地去考虑孩子的去留问题。

    孩子对她至大的吸引力是从此身边会有个伴,这个伴是依赖她的,信服她的,完完全全属于她的,别人没办法可以分割他们。

    可是,除此之外,于彤一想到孩子逐渐长大,每一天见着他都会念及前尘往事的话,那是叫自己受一辈子的煎熬。

    她不作兴跟已舍弃之人还有个什么藕断丝连。

    举凡在她身边的衣饰与文件,搁着一个时期没有再用,她就干脆把它们扔掉,以便腾出空间来安置新的而对自己有建设性的事物来。

    笔而,保存一份尘缘的证据,抚育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的孩子,值得吗?

    包凛然一惊的是,如果孩子是自己心爱人的骨肉,纵使对方忘情,把骨肉留在身边也算是个纪念,这她做得到。

    可是,她爱陶逸初吗?

    不,她知道这必是一场误会。

    陶逸初如果爱她,必不会竭尽所能地让妻子怀孕,而叫她把孩子打掉。两个女人在他心目中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于彤如果爱陶逸初,她绝下不了决定离开他,只会忙不迭地依足他的嘱咐去行事。

    相爱的基础必须建立于自己利益为次,对方幸福为首的思想与行动之上。

    没有稳固根基的感情,何来生活,妄谈将来。

    几乎已经可以百分之百的下定决心把胎打掉了。

    这最后催谷的一招来自直系卜司,也就是担任总裁之职的崔佑明。

    崔佑明把于彤叫进他的办公室来,立即起立相迎,握了一下手,就说:

    “于彤,你果然神采飞扬,顾盼自豪。”

    “怎么会?这个星期内的每天晚上,我都想死。”于彤笑瞇瞇地半真半假地回答。

    “千万别死。”崔佑明响应于彤的轻松话,说:“你死了我们机构要痛失英才。”

    于彤大笑,道:

    “好,那就不死好了,若要臣不死,臣偏要死的话,是为不忠,对吗?”

    “对,所以要升你职。”

    “升职?”于彤微吓一跳,如果自己升为行政总裁,那就是坐上机构内的第一把交椅。那么,崔佑明如何?

    大概崔佑明也会意了,立即解释:

    “董事局认为你对观察时局的能力很强,因而投资方针勇进而又谨慎,他们对这极为欣赏,故此认为今时今日的香港,需要你这种临危不乱的人来坐镇要位。董事局在宣布你荣升总裁之职时,也委任我为亚太区的总监。以后,香港这一区应该不劳我太大关注了,因为这儿有你。”

    原来是喜事成双,两人都升了职。

    于彤对这件事还未完全消化掉,崔佑明就说:

    “重任当前,你赶紧做好各种需要的准备,去迎接你事业上的一个新的里程碑。”

    于彤忽然抬头,道:

    “崔总,多谢你提醒我,我火速去办。”

    于彤没有预约,就冲上萧婉值的诊所去。她忙对柜位的护士说:

    “请告诉萧医生,于彤来了,有要紧事找她。”

    护士点头,道:

    “等下替你通传,她正在跟一位病人诊断。”

    于彤坐在候诊室内。又听到两个护士对话:

    “萧医生说,替陶逸初太太订这个周末入院的房间。”

    “陶太太真有恒心,她这次是第几次接受体外受孕了?”

    “她说不管多少次,一直做到成功为止。”

    “佩服,佩服!”

    然后有护士叫她:

    “是于彤吗?萧医生有空了。”

    于彤才想推门进去,迎面就有个少妇走出来。

    她跟于彤打个照面,很和蔼涸仆气地微笑,带着一点儿大家风范和气质,这可把于彤看呆了。

    她从来不知道陶逸初的太太是个什么模样的人,也没有猜想得到她会是如此有气质的女人,心头免不了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男人原来如此的贪得无厌,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当萧婉植见着于彤时,说:

    “你的脸色怎么如此苍白,神情又有点痴呆的?”

    于彤拨拨头发,答:

    “没有什么。刚才在外面碰上了你的一个病人。”

    于彤这样说,萧婉植会意了:

    “对,就是她,第四次接受体外受孕手术。”

    “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漏夜赶科场。”

    于彤既已决定下来,萧婉植就为她订好病房,让她周末晚住院,翌晨一早做流产手术。

    于彤在病房内根本睡不牢,把带来的杂志都读光了,于是百无聊赖似的步出病房,准备找护士们要另一些报纸。

    在走廊上才走了几步,顺眼向病房门外的姓名牌一望,写着“陶逸初夫人”

    于彤倒抽一口凉气,正想掉头就走,门就开了,探头出来的那位陶太太,竟有一份惊喜,道:

    “这么巧,又是你。我也是萧医生的病人呢!”

    于彤只好微笑打招呼。陶太太又兴致勃勃地问:

    “你是否明天一早做手术?”

    “明天八时正。”

    “那就对了,萧医生八时为你服务,我则要候至十时。”陶太太忽然握着于彤的手道:“恭祝我们都手术成功。有了孩子实在是太好了,是吧?”

    显然地,对方是一厢情愿地认为萧医生为她们做的是同一类手术。

    于彤很被对方那脸阳光似的笑貌吸引,她忽然有种暖和着自己冰冷的心的感觉。

    不能自控地,就在医院的长走廊上,跟陶太太笑语娓娓,款款而谈。

    于彤问:

    “你不怕又一次失败?”

    “不,不怕,我从不怕失败,人世间哪有这么多一举成功的事。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争取我认为值得争取的事,直至我无能为力的一天。”陶太太笑说:“不要看轻一个纯粹全职的家庭主妇,我们的坚忍魄力跟职业女性不遑多让。”

    “谁说不是呢!”于彤是由衷的佩服:“可是,不停地接受失败,是很沮丧的一回事。”

    于彤想起陶逸初急着回家去就是要安慰受创的太太。

    陶太太道:

    “一知道失败时,真是情绪低落的,任谁的劝勉也不管用。我告诉你一个对抗失败的最有效力法,就是立即投入作另一次的新挑战,直至成功为止。我早已跟萧医生说,如果有捐卵者,我也千肯万肯,只要是我丈夫的骨肉就成。”

    于彤失控地问:

    “你一定很爱你的丈夫。”

    “他也很爱我。”陶太太说话时的神情像考了第一名的小学生,实在可爱:“我们一直相爱,在我身边的所有人包括父母翁姑朋友都待我好。如此美好的人生,都不能让我们共同拥有的孩子分享,算是唯一的缺陷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会为你祷告,希望你心想事成,你也为我祷告,好吗?”

    “好。”于彤拍拍这个明媚快乐的女人的手背。

    “多谢你。”她竟合什:“多希望明天一个属于逸初的胚胎会在我子宫内孕育成长起来,我就是最快乐的女人了。”

    “你会的。”于彤说罢,就回病房去了。

    她摇电话给萧婉植,说:

    “婉植吗?问你一个专业问题,能从一个女人身上把受孕的胚胎移植到另外一个女人的子宫内吗?”

    “为什么不行?这是最新的医学成就,美国正在安排一些打算打胎的女人把胚胎捐出来,只要一个肯捐,一个肯受,他们两个人永远不会知道孩子的亲生父母。”

    “我看那陶逸初太太是会肯的,成全一个纯情善良女子的快乐人生,是件极好的事,是谁的骨肉退还给他就是了,现今只在乎萧医生你的意见罢了!”

    萧婉植握紧了电话,久久没有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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