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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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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非常讨厌您,对这一点我也深信不疑,不过现在问题不在这里。”

    “您深信她非常讨厌我吗?(斯维德里盖洛夫眯缝起眼来,嘲讽地微微一笑。)您是对的,她不喜欢我;可是对夫妻间或者情人之间的事,您永远也不能担保。这儿总是有这么一个角落,对全世界始终是个秘密,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您能担保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一定会厌恶我吗?”

    “根据您谈话时使用的某些词句,我发觉,现在您对杜尼娅仍然有什么企图,还有一些刻不容缓、十分迫切的打算,当然,是卑鄙的打算。”

    “怎么!我随口说出过这样的话吗?”斯维德里盖洛夫突然非常天真地惊慌起来,丝毫没有注意那个显示出他的意图的形容词。

    “这样的话现在也随口说出来了。您为什么,譬如说吧,这么害怕?现在您为什么突然大吃一惊?”

    “我害怕和吃惊吗?我怕您?倒不如说您该怕我,cherami1可是,多么荒唐不过,我喝醉了,这我明白;差点又说漏了嘴。酒,去它的!喂,拿水来!”——

    1法文“亲爱的朋友”之意。

    他抓起酒瓶,毫不客气地把它扔出窗外。菲利普拿来了水。

    “这全都是胡说八道,”斯维德里盖洛夫说,把毛巾浸湿,按在头上“我只要说一句话就能让您不再胡扯,使您的一切疑虑烟消云散。譬如说,您知道我要结婚了吗?”

    “这您以前就对我说过了。”

    “说过了吗?我忘了。不过那时候我还不能肯定地说,因为那时候连未婚妻都还没见过呢,只是有这个意图。可现在未婚妻已经有了,事情已经办妥了,要不是有刻不容缓的事情,我一定这会儿就带您去见见他们,因为我想听听您的建议。唉,见鬼!只剩十分钟了。您看看表,看到了吧;不过我要讲给您听听,因为这是件很有趣的事,我指的是我的婚事,也就是说,从某一点来看,——您去哪儿?又要走吗?”

    “不,现在我不走了。”

    “根本不走了吗?咱们倒要瞧瞧!我要带您到那里去,这是真的,让您看看我的未婚妻,不过不是现在,现在您很快就要走了。您往右去,我往左走。您知道这个列斯莉赫吗?就是现在我住在她那儿的这个列斯莉赫,啊?您听说过吗?不,您是在想,就是人们议论的那个女人,说是她家有个小姑娘冬天投水自尽了,——嗯,您听说过吗?听说过吗?嗯,这件事就是她给我办的;她说,你这样怪寂寞的,暂时解解闷儿吧。我这个人抑郁寡欢,枯燥无味,不是吗。您以为我很快活吗?不,我很忧郁:我不伤害别人,常常独自坐在一个角落里;有时三天也不跟人说话。可这个列斯莉赫是个骗子,我要告诉您,她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等我觉得厌倦了,就会抛弃妻子,出走,我的妻子就会落到她的手里,她就可以利用她;当然是在我们这个阶层里,而且还要更高一些。她说,有个作父亲的,身体十分衰弱,是个退休的官吏,整天坐在安乐椅里,两年多没走动过一步。她说,还有个母亲,是位通情达理的太太,也就是妈妈。他们的儿子在外省什么地方任职,不帮助他们。女儿出嫁了,也不来看他们,他们这里还有两个年幼的侄子(自己的儿女还嫌不够),自己最小的小女儿还没念完中学,他们就让她退学了,再过一个月她才满十六岁,也就是说,再过一个月就可以让她出嫁了。就是嫁给我。我们上他们家去了;这多么可笑;我作了自我介绍:地主,鳏夫,出身于名门,有这样一些熟人,还有财产,——我五十了,她还不满十六岁,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谁会注意这种事?嗯,很诱人,不是吗,哈,哈!您要是能看到我和爸爸、妈妈谈话的情形就好了!真该花钱买票,看看我这时候像什么样子。她出来了,行了个屈膝礼,嗯,您要知道,她还穿着件很短的连衫裙,是个含苞未放的花蕾,她脸红了,红得像一片朝霞(当然对她说过)。我不知道您对女人的容貌有什么看法,不过照我看,十六岁这个年龄,这双还是小姑娘的眼睛,这羞答答的胆怯和害羞的眼泪,——照我看,这胜过了美丽,何况她还像画上的美人儿那么漂亮呢。浅色的头发,鬈曲蓬松,梳成一小绺一小绺的,嘴唇丰满,鲜红,一双小脚——真美极了!嗯,我们认识了,我声明,家里有事急需处理,第二天,也就是前天,为我们祝福,给我们订了婚。从那以后,我一去,立刻就让她坐在我的膝上,不让她下来嗯,她不时脸红,红得像朝霞,我不停地吻她;妈妈当然提醒她说,这是你丈夫,应该这样,总而言之,这实在是太好了!而现在这种情况,作未婚夫的情况,真的,也许比作丈夫的时候更好。这就是所谓lanatureetlavérité1了!我跟她谈过两次——这姑娘可一点儿也不傻;有时她那样偷偷地看我一眼,——甚至让我神魂颠倒。您要知道,她的小脸很像拉斐尔的圣母像。要知道,西斯庭圣母像上,圣母的神情是富于幻想的,像一个悲伤的狂热信徒的脸,这您注意了吗?嗯,这姑娘的脸就像这个样子。刚给我们订了婚,第二天我就送去价值一千五百卢布的礼物:一件钻石首饰,另一件是珍珠的,还有一个妇女用的银梳妆盒——有这么大,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东西,就连她那圣母似的小脸也变得绯红了。昨天我让她坐在我膝上,是啊,也许我太放肆了,——她满脸通红,突然流出泪来,可是不愿让人看出她心情激动,羞得无地自容。有一会儿大家都出去了,只剩下了我和她两个人,她突然搂住我的脖子(这是她第一次),用两只小手搂着我,吻我,发誓说,她要作我的百依百顺、忠诚、贤慧的妻子,一定会让我幸福,说她要献出自己的一生,献出自己一生中的每一分钟,牺牲自己的一切、一切,而作为回报,她只希望得到我的尊重,她说,此外我‘什么,什么也不需要,也不需要任何礼物!’您得同意,一个十六岁的小天使,由于少女的羞怯,脸上飞起两片红霞,眼里含着热情的泪花,你和她单独坐在一起,听着她这样坦白地说出自己心里的话,您得同意,这是相当诱人的。诱人,不是吗?不是值得吗,啊?嗯,值得,不是吗?喂喂,请您听我说,嗯,咱们一道去我的未婚妻那里不过不是现在!”——

    1法文“自然而且真挚”之意。

    “总之,这种年龄和文化修养上的极大差异激起了您的情欲!难道您真的要这样结婚吗?”

    “那又有什么呢?一定的。每个人都关心自己,谁最会欺骗自己,谁就能过得最快活。哈!哈!您干吗要装作一个道德高尚的人,请宽恕我吧,老弟,我是个有罪的人。嘿!嘿!

    嘿!”

    “可是您安置了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的孩子们不过,您这样做是有原因的现在我一切都明白了。”

    “一般说,我喜欢孩子,很喜欢孩子,”斯维德里盖洛夫哈哈大笑起来。“我甚至可以给您讲一讲关于这方面的一件非常有趣的事,直到现在,这件事还没结束呢。我来到这里的头一天,就到这儿各种藏污纳垢的地方去了,嗯,阔别七年之后,我简直是急急忙忙地跑去的。您大概注意到了,我并不急于跟自己那伙人会面,并不急于去找从前的那些朋友和熟人。嗯,我尽可能拖延着不去找他们。您要知道,我在乡下,住在玛尔法-彼特罗芙娜那儿的时候,对这些神秘的地方和场所真是魂牵梦萦,思念得痛苦到了极点,而谁要是了解这些地方,就可以在那儿发现很多东西。见鬼!人们在酗酒,受过教育的青年人由于无所事事,沉湎于无法实现的幻想之中,而变得对一切都十分冷漠,曲解各种理论,自己也变得思想混乱,极不正常;不知从什么地方来了一批犹太人,他们都把钱积蓄起来,其余的人都在过着荒淫无耻的生活。从最初几个钟头,这座城市就让我闻到了熟悉的气息。我来到一个所谓跳舞晚会,——一个可怕的藏污纳垢的地方(而我喜欢的正是这种肮脏地方),嗯,当然啦,在跳康康舞1,在我年轻的时候还没有这种玩意儿。是啊,这就叫进步嘛。突然,我看到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穿得很漂亮,正在和一个舞艺超群的人跳舞;那个人站在她对面。墙边一把椅子上坐着她的母亲。嗯,您要知道,康康舞是种什么舞!小姑娘害羞了,脸涨得通红,终于感到自己受了侮辱,放声大哭起来。那个舞艺超群的人搂住她,旋转起来,在她面前表演种种舞姿,周围的人全都哈哈大笑,在这种时候,我喜欢你们这些观众,即使是康康舞的观众,大家都在哈哈大笑,高声叫喊:‘好哇,就应该这样!别带孩子来嘛!’哼,他们这样自己安慰自己是不是合理,我才不在乎呢,关我什么事!我立刻选中了一个座位,坐到那位母亲身旁,对她说,我也是从外地来的,说这儿这些人都多么粗野,说他们都分不清什么是真正的尊严,对别人也缺乏应有的尊重;我让她知道,我有很多钱;我请她们坐我的马车回家;送她们回家以后,我和她们认识了(她们住在向二房东租来的一间小屋里,刚来不久)。她们对我说,她和她女儿能跟我认识,感到非常荣幸;我还得知,她们一无所有,她们到这里来,是要在某机关里办一件什么事情;我表示愿意效劳,表示愿意给她们一些钱;我还得知,她们去参加那个晚会,是弄错了,还以为那里真的是教人跳舞呢;我表示愿意提供帮助,让这位年轻的姑娘学习法文和跳舞。她们十分高兴地接受了,认为这是很荣幸的,直到现在我还在跟她们来往您要高兴的话,咱们一道去——不过不是现在。”——

    1法国游艺场中的一种黄色舞蹈。

    “别讲了,别讲您那些卑鄙、下流的笑话了,您这个道德败坏的、下流的色鬼!”

    “席勒,我们的席勒,简直就是席勒:ouva-t-ellelavertusenicher?1您知道吗,我要故意给您讲一些这样的事情,好听听您高声叫喊。真让人高兴!”——

    1法文“哪里没有善行”之意。据说这是法国著名喜剧作家莫里衷(一六二二——一六七三)的一句话。据说,有一次莫里哀给了一个乞丐一枚金币,乞丐以为他给错了,问他,他就是这样回答的。

    “当然啦,难道这时候我自己不觉得自己好笑吗?”拉斯科利尼科夫气愤地低声说。

    斯维德里盖洛夫放声哈哈大笑;最后叫来了菲利普,付了帐,站起身来。

    “咽,是的,我喝醉了,assezcausé1!”他说“真高兴啊!”——

    1法文“闲扯得够了”之意。

    “那还用说,您还会不高兴,”拉斯科利尼科夫高声说,说着也站起来了“对于一个老色鬼来说,讲这样的奇遇,——而且怀有这种荒谬绝伦的意图,——怎么会不高兴呢,而且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讲给一个像我这样的人听是够刺激的。”

    “嗯,如果是这样,”斯维德里盖洛夫甚至有几分惊讶地回答,同时仔细打量着拉斯科利尼科夫“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您也是个相当厚颜无耻的人了。至少您是成为这种人的好材料。很多,很多东西您都能理解嗯,很多事情也都能做呢。唉,不过,够了。由衷地感到遗憾,没能跟您多聊聊,可您是不会离开我的不过请您稍等一会儿”

    斯维德里盖洛夫走出了小饭馆。拉斯科利尼科夫跟着他走了出去。然而斯维德里盖洛夫醉得并不十分厉害;酒劲儿只不过有一会儿工夫冲了上来,时间慢慢逝去,醉意也渐渐消失了。有一件什么事情,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让他十分挂心,他皱起了眉头。显然,他是因为等待着什么而焦急不安。最后这几分钟里,他对拉斯科利尼科夫的态度突然变了,而且越来越粗暴,越来超含讥带讽。这一切拉斯科利尼科夫都看出来了,他也感到不安了。他开始感到斯维德里盖洛夫十分可疑,决定跟着他。

    他们走到了人行道上。

    “您往右,我往左,或者,也可以相反,只不过——adieu,摸nplaisir1,愿我们愉快地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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