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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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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如今看来,祁煊发现除了给自己找出路以外,他还应该做一些其他别的事情。

    不管有用还是无用,最起码还对得起他胸膛内还在跳动的心。

    所见有多么惨烈,祁煊有多么愤恨那些贪官污吏,再往下一地时,他甚至打算不问究竟,不计后果,能杀一个是一个。可令他诧异的是,大家似乎商量好了,都变得识趣起来。

    能把事情遮掩囫囵的,不待他人到,老老实实该放粮放粮,该作甚作甚。至于那些没办法把事办周全的,也学着霍明渡二话不说上来摘官帽子请罪。

    重拳打在了棉花上是一种什么滋味,祁煊并不是第一次尝到,但却是第一次让他感觉这么憋屈。不过这些人能如此识趣,对他来说也不是没有帮助,先把赈灾之事办完,其他的事秋后算账,总有能算清楚的一天。

    而祁煊在灾区所作所为,也传到了京城老百姓的耳朵里。

    以前大家以讹传讹,只差将那安郡王传成身高八尺,以手撕活人为乐的混世大魔王,此时看来原来并不若大家传说中的那样。

    也许那些王公贵族们十分不以为然,但对于同为‘民’的老百姓们来说,格外的感同身受。

    现当下京中议论的不再是广和园的戏有多么精彩,哪个侯府家的小妾偷了人,哪个官员家的儿子包了外室,正妻闹着要悬梁,而是都在说安郡王在受灾之地有多么的雷厉风行,杀了无数的贪官。

    该杀,都该杀!

    虽面上言论没有这类言语,可那激动得只差口沫横飞的样子,可不都是在道出这一事实。

    广和园里的人也在议论。

    大抵是之前联合安郡王干出那么一场大事,大家都对他有一种亲近感,议论起来的表情也格外与荣有焉。

    秦明月简直被他们逗笑了,可笑的同时,发现自己又一次认识到祁煊其人。

    表象为恶,并不一定是恶,表象为善,也不一定是善。好与坏,恶与善,端看人怎么做。

    同时,也有一个人听得格外认真。

    认真的样子让人发笑,因为本来单纯稚嫩的小脸儿,像大人那样露出沉思之色,可不是让人发笑。不过广和园的人并没有多想,只当这孩子是听故事听入迷了,抑或是他本身是家乡受灾才会经历坎坷,能听到有人惩治那些贪官污吏,必是心有感触。

    过了两日,宝儿突然来找秦明月。

    “明月姐,那安郡王可以信任吗?”这是宝儿开口的第一句话。

    秦明月怔忪了一下,道:“你信任月儿姐吗?”

    宝儿点点头。

    “你信任月儿姐,如同月儿姐信任安郡王一样。”

    宝儿咬着下唇,似乎在下一个很艰难的决定,可很快他想通了,从脖子上取下一个铜锁片来。

    铜锁片十分陈旧,黯淡无光,看起来没有任何别致之处,恐怕是盗匪窃贼见之,也会弃如敝履。

    看到手里的铜锁片,一颗颗泪珠从宝儿的脸上滑落下来,他抖着嗓子道:“其实我并不叫宝儿,我叫胡君宝。我爹娘确实是死了,但却不是发大水死的,而是被人害死的。我今年也不是六岁,而是八岁了。”

    秦明月有些震惊,却并不意外。

    她一直知道宝儿有什么东西隐瞒了大家,只是这孩子有心结,不愿意说,她也不想逼问。此时听来,事情的真相可能比她想象中更为惨烈。

    宝儿,也是胡君宝,并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他爹官拜正二品河东总督。

    大昌朝秉持前朝旧制,但又在其上进行了一些细微的更改。例如前朝河道总督(又曰总河)为一位,遇有险情前去治理,事毕即撤,并非常驻。后因为黄河为患越来越严重,且险段下移至山东河北境内,又加设了一位副总河。

    总河管辖江苏、安徽等地黄河、淮河、运河疏浚修防等事,又称南河总督,驻扎清江浦。而副总河则是管辖河南、山东等地黄河、运河疏浚修防等事,又称河东总督,驻扎开封。

    胡成邦便是河东总督,本身乃工部都水清吏司的一位郎中,因在治河上有独到见解,特被工部尚书举荐,任河东总督一职。

    一个五品郎中一跃而成了正二品的大员,可谓是鱼跃龙门,自此青云之路在脚下。可凡事反常即为妖,简单说来是河督署烂到了根子里,急于找人背锅,才会挑上了这胡成邦。

    只可惜这胡成邦天生是一副孤僻木讷的性子,只知埋头钻研治河之道,又哪里懂得这其中的门道,只道是自己受了赏识。他本因黄河年年泛滥,百姓们苦不堪言而五内俱焚,接了河东总督自是正中下怀。

    他是满怀着雄心壮志而去了,可现实却泼了他一盆冷水。

    没有人去关心河堤的修防,所有人都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即使河工们出工,也都是敷衍了事。胡成邦夜不能寐,日日在堤防上流连徘徊,眼看着浑浊的河水一日比一日升高,而若今年有险情,明显挡不下来。他寝食难安,五内俱焚,可尽皆无用,他一个人不可能变成数千数万人来使。

    每当他焦急催促,下面人也都老老实实接令,可说和做却是两码事。

    这样,一日一日,眼见险段溃决了。

    这一溃决是洪水如排山倒海而来,谁也没想到会变成这副样子,往常也不是没溃决过。其实按照河督署衙门的人巴不得有溃决之事发生,有决堤才有银子可以贪。历来河道上贪工冒工之事,枚不胜举。有这么一句话,不愿无事,但求有工,足以可见一斑。

    洪水肆掠,外面的世道也开始乱了起来,老百姓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不过侥幸的是,河督署衙门没事。其实想想也是,本身是吃这碗饭的人,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河督署要是能出事,这些个河督署的人该去跳黄河了。

    不过胡成邦一家却依旧没逃过危难,当晚其家宅中闯进了‘暴民’。

    到了此时,还有什么不了解的呢?

    这是在找替死鬼,经过这么一遭,所有的事都可以推到他一人头上,而那些真正贪官蠹役却可以继续逍遥。

    胡成邦唯一办对了事,是在暴民进宅之前,把儿子藏了起来。又有一忠心老仆自愿用自己的孙子顶替了其独子。

    胡君宝这才得以安稳逃了出来,不过他年纪尚幼,连自身安危都顾不住,也只能冒充灾民,混在一众灾民之中。后来在快饿死之前,被人牙子买了下来。

    这些事情说起来简单,实则对于当事人来说,却不亚于是一场地狱之旅。而对于胡君宝来说,尚且年幼的他能支撑下来,完全是为了爹的遗志。

    而胡成邦的遗志在这铜锁片之中。

    了解完整件事后,秦明月止不住的唏嘘感叹。

    她摸了摸宝儿的头,“你是想让我将这枚铜锁片交给安郡王?”

    宝儿一面擦着泪珠,一面点点头:“这里面有我爹在河督署查到的一些东西,我爹将这些东**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只有拿到这个铜锁片才能找到这个地方。”

    “那我帮你去安郡王府问一问,看能不能联系到安郡王。”秦明月记起祁煊临走时说的话,有事去安郡王府找德全。

    *

    德全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太监,面容冷峻,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见到秦明月后,他眼中只闪过了一抹惊讶,归于沉静之色。

    到了安郡王府,秦明月反倒犹豫起来,因为她并不知道这德全是否能让她放心,毕竟宝儿的事事关重大,若是走漏了风声,不光可能会牵扯上她,甚至可能牵扯到广和园。

    谁也不知道那群人身后有没有人,他们既然敢灭掉一个二品大员的满门,想必对付一个小小的戏园子不费吹灰之力。

    秦明月在心里左右掂量,都觉得这事不能轻忽,索性扔掉之前的打算,和德全说能不能送她去找祁煊。

    听到这话,德全不禁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郡王爷在外面是忙大事。”

    其言下之意是在说,秦明月不懂事,祁煊这会儿可没功夫与她儿女情长。

    秦明月自认脸皮已经够厚了,还是忍不住有些赧然,不过为了说服德全,她半垂下头,露出一副不胜娇羞的模样,低低道:“我想爷了。”

    德全沉默。

    半晌才道:“既然姑娘坚持,我这便命人送姑娘出京。不知姑娘是否还有什么东西需要收拾?还是由府里这边帮着办好。”

    秦明月有些惊讶德全的态度,却并没有显露出来,“我还需要回去收拾些东西。”

    次日,一辆外表低调,但一看十分结实、适合长途跋涉的马车,来到广和园门口。随行还有六个人高马大一身蓝色劲装,骑着高头大马的府卫,并一个小丫头。

    府卫是护送秦明月上路的,至于这丫头应该是德全考虑到秦明月一个女子出门在外,身边没个侍候的人不方便,总不能凡事都与这几个府卫去讲。

    在出门之前,秦明月已经和广和园的人都交代过了。她自然没有袒露实情,只是说有非常重要的事必须出门一趟,倒是没有瞒着秦凤楼,所以秦凤楼并没有阻止。有着秦凤楼的帮忙遮掩,大家倒也没有质疑。

    只是广和园的戏得停了,不过与这种大事比,戏自然只能丢在一边,也幸好那次露天搭台,院子中有些人也算是训练了出来,算没了秦明月,一时半会儿也不愁没戏可唱。

    秦明月带上了宝儿,因为宝儿说,他爹交代过,这个铜锁片只有他能打得开,也只有他能找到那个地方。

    不过对于那个地方是哪里,他并不知晓,因为他爹还说了,只有见到那个可以帮到他们的人,才可以打开铜锁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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