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父亲

生意。先前从事过商业工作的经历或许有用，但更主要还是父亲一向卖命劳动的风格。父亲很少跟我们小孩说什么正而八经的话题，但有时候问起我们的学习，会说一句我们不以为然的老话，那是他的人生格言一类的东西吧，他说：宁叫牛挣死，不要车翻过。后来想起来，父亲但凡干什么事情，都能够干的有模有样，十分的出色，真是完全依靠了他这种艰苦劳动的精神。可是父亲后来的病与死，推敲起来，也是出在这个问题上。前两天看到美国人雷石东的一个访谈，听到他说了一句非常中肯的话语，他说：男人并非只是梦想与野心的动物，只是大多要十分成功的人士，都要付出多于一般人十倍百倍的努力，于是也就舍弃了一般人的许多的幸福，这个是合理又必然的。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自然的就想到了父亲，也同时为他后来的苦难产生出了一些适当的理解与释怀。同时想到我自己，想到天下的所有的男人，既然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平凡的幸福会舍弃掉非凡成就的可能，而事业的成功难免会影响到个人的自然所词语的享受甚至身体健康，怎么的选择，也不算错吧。就让各人去追求各自的幸福与价值吧。

    可我还是要选择父亲走过的路，顶多是稍微的修正而已。劳动才是最永恒的，劳动的时候倒下了，也是甘美无比的。而坚苦卓绝的劳动，才是让这个世界得以前进的动力。既然许多人采取非劳动的方式度过一生的时候，还要高声的为自己呐喊，为自己喝彩，哪怕如此的方式会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那么选择劳动的人还要为自己将来因为劳动的缘故而导致的恶果惋惜与恼火吗？我看，不如勇敢的选择，勇敢的去承担一切的因之而起的后果。

    父亲前半生的巨量的劳动，到了后半生，变化成了一个巨大的毒瘤，在他的胃里牢牢的生了根。1990年，父亲的生意做的正红火的时候，他忽然吐血，被查出是患了胃癌晚期。在这之前的几天，他刚刚开了新的商店，又准备着要把原先的零售生意改为批发，他要做这个城市里的服装业的老大哥。他太能赚钱了，他象具有对于财富的神奇的吸引力。80年代中期的时候，当一碗面条才卖三毛钱的时候，他三天就赚回两千块，给家里的孩子们带来了一个大大的彩色电视机。他是我们的神，他无所不能，他让我们拥有了美好的生活，可是我们的神，忽然间就倒下了。家里的天，忽然倒塌。

    当时的我，还在上初中。但对于家里的变故，还是知道了。父亲到了省城去动手术，我依旧在县城里读书。父亲动手术的那几天，我们都到了医院里。父亲的手术进行了7个小时，期间还出现了一次事故，当一切结束后，护士们发现少了一把剪刀，又不得不再次让父亲受了一次痛苦，从他的肚子里找出了那件物品。当时父亲的胃全部被切除了，我们很好奇的看着护士们从手术室里拿出的一个小盆子，里面装着父亲的胃，还有生长在上的毒瘤。

    父亲从此变了一个人。他不再笑了。以前他是笑的特别多的一个人，笑声也异常的豪爽与大声，要把屋顶掀翻了似的。可是现在他静静的躺在床上，一言不发，好象在想着什么我们所不理解的事情。姐姐的小孩子们来了，弄出些故事与笑话来，父亲也忽然笑一下，淡淡的，但也空空的。好象他的灵魂已经憔悴了，连同着他的肉体的消亡。

    父亲原先是一条大汉，可现在慢慢的发生了可怕的变化。他的体重一下子到了70斤左右的样子。晚上他睡觉的时候，我看见他的身体时，生出无限的害怕与难过来。他太瘦了，太虚弱了，以至于在厚厚的床上还难以入睡，不停的转身，不停的呻吟。胃没了，于是吃饭只能每次吃一点，一天吃好几回。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是闲不住，家里的活，尽量的干。我记得最清楚的事情就是，在他去世后的丧事上，家里的后院里还整整齐齐的码放着他生前劈的山一样的柴。

    从生病到去世，他在这个世上活了整7年。这7年，他体会了一切这世间所有的苦难。那不仅是身体的磨难，还是精神的煎熬，更主要的是一个男人对于命运的怀疑与失去信心。他始终不能理解的就是为什么，这样的安排会被老天安置在他的身上，在这个时候。我想，如果父亲的一生真的有些遗憾的话，那就是他始终没有把这个情节参破，没有达到心中的坦然。不过这样的苛刻愿望，也只是在别人，在没有遭受到打击的人那里才有如此轻松的一说而已。人，毕竟是血肉生成，而非钢铁打造。

    现在上班也几年了。有时候下午时分，在花园的某个角落，见到某个老人在那里安详的晒太阳。我忽然会非常的想念起父亲来。如果他在的话，我至少能够把他接到我的家里，就在我下班之后，望见他在某处安然享受天年的样子，就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他会知道儿子的一些事情，或许还会感到莫大的安慰。再其次，他会吃些儿子的钱买来的食物，抽些儿子买来的好烟，喝些儿子买来的好酒，他，还有我，都会无所遗憾了。　　　　2004。1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