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话（三）：神见之始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一】

    三日后，m国某处。

    “直升机、私人岛屿……叶小姐，文森特教授这次为了我，可是大手笔啊！”文森特教授特意安排的直升机之中，安坐在特制轮椅上的陈正昊听着耳畔呼啸的巨响，不禁感叹道。

    “不过是些不足道哉的外部配件罢了，真正麻烦的还得是与m国政府的程序上的拉锯战——总而言之，为了在这座海岛上建起并运行这座实验室，施密特家族花了不少功夫。”陈正昊的面前，陪同他一道来治疗双目的叶钎城点头叹道，“不过，陈先生，还是得提醒你一句，这次治疗本质上来说只是一场风险极高的活体实验，你可能会把命搭上，不要觉得文森特教授真的对你是一片好心。”

    “这是自然。”陈正昊神秘地一笑，“现在的我，可从未对任何人抱有百分之百的信任，包括你。”

    “那样最好不过。”叶钎城轻笑一声，转头便看向了窗外。

    “不过，那天由于家父突然到访，我有些措手不及，未来得及详查此事。这三天里，我细细想来，还是有些疑惑的。”陈正昊继续道，“比如……既然只是一场实验，放眼m国那么多失明患者，为什么文森特教授顶着可能触犯Z国安全局与‘五佬’的风险，偏偏盯上了我？”

    “换句话来说……叶小姐，究竟是谁让我来到这里接受所谓的‘治疗’？”

    “……瞒不过陈先生。”对于陈正昊的疑问，沉默半晌后，叶钎城似是无奈地叹口气，苦笑着回应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想必陈先生已经了然了吧？”

    “有些猜测而已，还需要证实。”听到叶钎城的回应，陈正昊自信地笑道。

    “那就由我带陈先生去证明你的‘猜测’吧——飞机即将降落，稍等片刻。”说罢，直升机缓缓降落在停机坪上。确认无误后，叶钎城起身，率先出舱，指挥接机人员将陈正昊与他的轮椅一并抬下飞机，推向远处高大的实验楼，自己则一边紧随其后，一边接过接机人员带来的指挥终端，安排好实验人员的调度工作。

    陈正昊被接机人员缓缓推入实验楼——耳畔响过无数脚步声与交谈声，乍闻时杂乱无章，如同喧嚣的市场一般。但仔细听来，心思机敏的陈正昊很快便意识到，对于今日的治疗——抑或可以称为实验——的任何细节，这座实验楼中的每一名人员都感到紧张与严肃。所有人都已经严阵以待，陈正昊无法看见身边人看见他时的目光，但他依旧清楚，当自己三天前接受文森特教授的“好意”时，很多事情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至于自己将为那一时的冲动付出怎样的代价……就连看似胸有成竹、波澜不惊的陈正昊都无法预测。

    当心怀忐忑的陈正昊被推到实验楼的某处时，轮椅与脚步声都停了下来。尽管无法看清眼前的景象，但陈正昊还是露出了意料之中的笑容——他的猜测，还是得到了证实。

    “好久不见了，林老。近来访学一切顺遂？”

    看着眼前半躺在轮椅上、双眼被掩上一层纱布还有心情与自己开玩笑的陈正昊，林书野的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

    武云天离世后，棋失一着的林书野心里一直觉得堵得慌，考虑到陈正昊即将入住Rm大学，家中的林玟不用担心无人照顾，他便向校方提出了申请，于三月独自踏上了国外访学的道路——这一去便是三个多月。在陌生的环境之中，林书野如被狂风卷起的枯叶般纷繁杂乱的心绪渐渐得到了平息——尤其是从林玟那里得到陈正昊已经入住小院的消息后，他也终于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林书野的一生失去了太多，知交、妻子、女儿……每一次失去对并不是那么坚强的林书野而言无疑都是一道道晴天霹雳，令无能为力的他万念俱灰、几度欲寻死路，但当他冷静下来后，再抬起头看向前路时，他总能找到些支撑着他继续活下去的人或事。在他眼里，名为“林书野”的灵魂早就应该死去，继续走下去的，是一具还没有到倒下的时刻的空壳而已，带着逝去的灵魂的记忆与情绪履行着灵魂未尽的使命。

    但当他收到来自钱宇谦的情况汇报时，林书野仿佛如梦初醒，犹然痴醉。他并非震惊于先前几乎所向披靡的“伍”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重创——在林书野眼里，失败，甚至是包含着牺牲的惨败是这群年轻的孩子走向更远的地方前必须经历的噩梦般的一课。他也并未对陈正昊的严重伤势产生过多的关切——尽管“双目失明”这一点的确远远超过了林书野的预料。

    真正让他感到惊异的，是这场“破晓行动”中一段险些改变行动结局的插曲，一个林书野自觉再了解不过的人。

    “小子，你身上的伤怎么样？”对于陈正昊调侃似的寒暄，林书野的脸色有些阴沉，语气平静得有些瘆人。

    “无妨，我的眼睛……”显然，态度过于轻佻的陈正昊会错了林书野的话中之意。

    “我现在不是在问你的眼睛。”林书野直截了当地打断了陈正昊的叙说，“我问的是……你背后中的那一刀。”

    “！”陈正昊心中一惊，神色顿时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此刻的他才明白林书野的本意，“啊……我背后的伤……还好，不算深，伤疤还需要一段时间恢复，但已无大碍了。”

    “……伤，真的好了么？”林书野似乎并不在意陈正昊适才的敷衍，继续问道。

    “……当然没有。”沉默了片刻，陈正昊叹了口气，语气无比忧伤。

    “我知道，你心底并没有怪罪小玟。”林书野缓缓上前，拍了拍陈正昊的肩膀，“不过对于都怀着秘密的你们二人来说，矛盾是不可避免的。如果你真的在意小玟，我必须和你坦白——小子，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什么。关于小玟，你真得好好想想，需要我配合的话，找我便是。”

    “呵呵……我还是先活过今天再说吧……”思绪被林书野再次搅乱的陈正昊苦笑着说道，“多谢林老您的美意了——我想，现在我来到这里，也证明了我的态度。我或许可以不在意光明，但我需要看见这个世界，为了……一些人，一些事。”

    “叶小姐和我交代过，这次治疗风险极大，我可能没法挺过去。要是我真的在这儿稀里糊涂地咽气了，林老，麻烦您……”

    “不可能的。”出乎陈正昊的预料，对于他的担忧，林书野斩钉截铁地将其全盘否定。

    “你不会死在这里。既然你来到这里，我便会保证你重见光明。”

    对于林书野的话语，陈正昊听得有些云里雾里——此刻的他并不明白林书野此语所指。对于自己已经失去的眼球，要是施密特家族真有什么秘密武器能让其毫无风险地恢复，叶钎城那三番五次的警告便显得毫无意义。但此刻听着林书野的话，凭着直觉，陈正昊认为，他也并没有说谎。

    “实验即将开始——林老，飞机已经到了楼外停机坪，您可以回国了。陈先生交给我就好，请放心。”

    正当陈正昊还在思考林书野的弦外之音时，身后突然传来叶钎城的声音。将一切安排妥当的叶钎城向身边的实验场地安保人员使了个眼色，他们瞬间会意，将尚未反应过来的陈正昊推离了这间为他和林书野临时准备的会见室。见陈正昊离开，林书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叶钎城，轻叹一声，随后在叶钎城的陪同下缓缓走出办公楼，登上了文森特教授为他准备的回国的专机。

    看着窗外的实验楼，林书野的心中依旧是五味杂陈——他的确没有欺骗陈正昊，但平心而论，对于这次治疗的结果，林书野也不能百分之百确定。

    “不用担心，他交给我了——别忘了，你还有个等着你回家的外孙女。”

    在飞机起飞的一瞬间，林书野的心底再次回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惊得他不由得骤然坐直了些——以往时日，听到这个声音时，林书野总是不免感到愤怒与厌烦。但此刻，不知为何，听到这个声音的他感到安心了不少。

    “你真的来了？”调整了心绪的林书野重又冷静下来，若无其事地在心底问道。

    “我的继任者，我当然会对他负些责任。正好，许多年过去了，我们也该在梦境之外见一面了。”

    这句话从林书野脑海中闪过后，心底的声音再无反应。有些如释重负的林书野缓缓闭上眼，嘴角却没有任何释然的笑容——还远远没有到放松的时候，真正的难题还在京域等着他。

    飞机很快消失在了云端，而海岛之上，实验楼中的所有人都在紧锣密鼓地做着实验前的最后准备。对于未知的结果，每个人都感到无比紧张，以至于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这栋本应是绝密的实验楼里，多了一个Z国面貌的女子身影。

    【二】

    “各部门做好准备！现在开始，关闭1号实验楼各处出入口，安保人员进入一级戒备状态，严禁各方无关人员进入实验场地范围！”

    “实验人员尽快全部就位！确保实验保护设施无误！”

    “实验体第七号已经就位！各单位做好记录准备，确保不漏失任何细节——记住，每一次实验对我们而言都至关重要！我们没有那么多实验体可以浪费——尤其是，人！”

    ……

    此刻的实验基地之中，隔着特制的钢化玻璃，躺在病床上的陈正昊静静地听着玻璃外诸多人员匆忙的脚步声，心底的不安感越发强烈。对于他来说，死亡也许只是某种解脱，但面对生死未知的深渊才是真正的绝望。

    “实验设备已就位！各单位注意，十秒后第七次实验正式开始……”

    病床旁的机械手臂摘去了陈正昊蒙在双目上的纱布，露出了他空洞的眼窝。与此同时，一针麻醉剂顺着陈正昊的静脉注入他的身体。陈正昊只觉得身体的感官在缓缓丧失，自己的身体仿佛如同一片羽毛，轻飘飘地随风荡到了天空之中，无所依靠。

    “实验开始！药物开始注入，实验实时记录开始……”

    在彻底丧失意识之前，恍惚之中的陈正昊感觉到一股冰凉的清流缓缓流入自己眼窝的位置，仿佛一股甘冽的清泉般，瞬间注入了这干涸已久的荒漠，带来了本不可触及的生机。

    在恢复……我能感觉到，真的在恢复！……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陈正昊能够真切地感觉到，原本空荡荡的眼窝之处，似乎有生机的美好味道——那是一种无法描述但令他本能地感觉到无比愉悦的气息。他的心底不禁暗暗感到欣喜——看来，文森特教授可能的确有办法让他重见光明。

    希望就在眼前，重建希望的陈正昊暗自告诉自己，无论接下来发生怎样的事情，自己一定要坚持住，不可以轻言放弃——为了那久违的光明。

    “欲涅盘者，必先引火焚身。”

    “失去了先前毫不珍惜的光明，想要将其夺回来，哪有这么轻松？”

    谁？！谁在说话？

    就在陈正昊为自己即将重见光明而满怀希望之时，他的脑海之中莫名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仿佛庄重的告诫，又好似无情的讥笑。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声音的来源，下一秒，如同洪水巨浪般的痛苦瞬间撕裂了麻醉带给他感官的保护，好似扎入大脑中的利刃，顿时让尚处于黑暗之中的陈正昊手足无措、痛不欲生。出于本能，陈正昊顾不上身上由于过分挣扎而二度撕裂的伤口，如同一只扭曲挪动的虫孑从病床之上翻下，在地上不断痛苦地来回翻滚，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哀嚎。这一瞬间，在黑暗与痛苦交织的世界中，陈正昊仿佛回到了两年前的雅度，再一次看见被残暴的政府军高悬于广场之上的莉雅的头颅。无穷无尽的痛苦压抑在他的脑海之中，转而化作出自野蛮本能的怒火，驱使他一次次怒吼着冲撞实验场所用于隔离的钢化玻璃。

    “全体人员注意！七号实验体产生严重的排异反应！备用计划准备执行！请实验人员尽快撤出场地，特别安保组准备行动，尽可能压制七号试验体的应激症状！若实验体难以压制，根据先前与实验体签订的实验条约……可以将其就地击毙！”

    “胡扯！”实验楼主控室内，听到实验指挥人员发布命令的叶钎城愤怒地一把揪住指挥人员的衣领，眼神之中是难得一见的恼火与焦急，“听好了，七号实验体的身份很特殊，我们无权将其在此地处决！给我通知安保组，重新配置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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