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话（三）：神见之始

配置麻醉药，带好非致命装备，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得给我把实验体控制住！我要让他活着！听见没？”

    “抱歉，维多利亚小姐……”面对满面怒火的叶钎城，被威胁的指挥人员神色异常冷静，“您应该很清楚，七号实验体目前的情况是不可能得到控制的——组织的异常增生不仅已经严重影响其精神与思维，而且增加了其肉体强度，现在的实验体，就和一年前的‘头狼’一样，是标准的人形兵器。安保组若是能将其击毙已经是万幸，想要将其控制，无异于痴人说梦。”

    “你……你给我等会儿！”被指挥人员批驳得一时语塞的叶钎城松开了他的衣领，恶狠狠地撂下一句毫无意义的警告后，迅速跑向控制中心的电话，想要向文森特教授通报眼前预料之中最糟糕的情况，“我去联系文森特先生，实验体的生死由他定夺！通知安保组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没有时间了，维多利亚小姐。”指挥人员推了推眼镜，依旧是面无表情，看着奔向电话企图联系文森特教授的叶钎城，不禁摇了摇头，“这只是徒劳而已——别忘了，备用计划的具体细节，就是由文森特先生亲手制定的……”

    “安保组！听我命令——隔离舱玻璃即将开启，行动倒计时……”

    “三……”

    “二……”

    “一！各单位准备，行动开……”

    还不等指挥人员说完，仿佛一道电光闪过，紧接着，不知为何，实验楼中所有人感到了一阵耳鸣与恶心，随即纷纷晕倒在地——连叶钎城也未能幸免，在剧烈的昏睡感袭来之时，只得不甘地闭上了双眼。

    被膨胀的野性与燃烧的愤怒驱使着的陈正昊依旧在奋力撞击着隔离玻璃，完全不曾注意身边骤然发生变化的环境。正当力量急剧增长的他即将裹挟着痛苦冲破隔离舱玻璃时，一只手忽然毫无征兆地搭在了他的脑袋上，无声无息。霎时，不知为何，陈正昊只觉得痛苦与愤怒如同退却的潮水般，回到了黑暗的最深处。而身前，一道柔和的光刺入他的眼中，光辉之下，一名少妇的身影站在他的面前，他们的身边，是无数倒下的实验人员。

    “稍微领些教训便好了——哼，在触及此世禁忌这一事上，阳光之下如日中天的施密特家族和阴影之中腐朽殆尽的莫克家族不过是一路货色。人类啊，还是总想着将自己的手伸进不该探索的领域。他们永远不会懂得，过于强大的力量，对于心智低劣的凡人而言，只会带来毁灭与灾难。”

    “不过不得不承认，这么多年未见，你倒是依旧这么勇敢，勇敢得有些……愚蠢，愚蠢到竟然为了一对招子冒如此大的风险。”

    “你还是太年轻了——我自然可以接受你现在的幼稚，但你今后的敌人不会因此而仁慈半分。”

    “所以，在你踏上更远的道路之前，为了你能活到我们下一次见面，我觉得，我有必要和你见一面，我的……继任者。”

    【三】

    重见光明的陈正昊愣在了陌生的少妇面前——在周围温和而明媚的光辉之中，适才几乎把他逼至绝境的痛苦逐渐消散，作为人的意识逐渐恢复的他感受到了某种熟悉的温暖，好像……前不久刚刚经历过。

    这是……什么情况？

    看着身边倒下的实验人员，再端详面前神色淡漠、眼中闪烁着奇异光辉的少妇，陈正昊本能地选择了沉默——在不确定敌友立场之前，向一个陌生而强大的存在示好或是挑衅都是极为愚蠢的行为。

    “哦？这么快就恢复了？有些令我意外——看来这些年的苦头没有白吃。”

    看着眼前一言不发、眼神警惕的陈正昊，少妇似是轻蔑地一笑，并没有开口，她的声音却再次回荡在这方空间之中。

    “不必用那种充满敌意的目光看着我——我倒是想不出会有怎样的契机会让你我成为敌人。若我想害你，适才大可不必让这群无知的人们陷入梦乡，帮助你抑制组织恶性增长，还……重新赐你光明。”

    “梦乡……？！”听到这个词时，渐渐恢复冷静的陈正昊心念一动，回想起了数月前与某个人偶然的相遇，反复斟酌后，陈正昊试探性地打破了沉默，“你是……吴涟的母亲？那个……‘神’？”

    “吴涟？”少妇的神色忽然显得有些困惑——显然，她并没有料想到陈正昊会作如此回复。不过，片刻思考之后，她又一次恢复了先前那种缥缈的笑意，“……原来如此。不愧是我遗落此世的片羽，这么快便找上了你。”

    “母亲的话……嗯……其实并不准确，但也相差不大。不过这并不重要。他已经在此世找到了他的容身之所，虽然对他而言并不是很合适，但……此世之事，又有多少真的能令人称心如意呢……”

    “罢了，暂且不提他了。”少妇迅速收回了话头，原本渐渐涣散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陈正昊身上，“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是吴涟的……‘母亲’，你难道忘记他说过的另一句话吗？”

    对于少妇莫名其妙的提问，刚刚恢复神智不久的陈正昊显然有些茫然。他开始努力回忆起那场梦境之中对话的每一个细节，试图理解眼前少妇的言下之意。

    “九年前的事，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就会忘却吧？”少妇又是轻笑一声，为困惑之中的陈正昊点破了谜底。

    “！你就是……你真的是那场梦境的罪魁祸首？”被少妇一语点醒的陈正昊瞬间回忆起那时吴涟所言，心底原本波澜不惊的静水霎时沸腾起来。

    “大部分时候，我更喜欢与此世的凡人在梦境之中交流。”见陈正昊幡然醒悟，少妇满意地一笑，“像今日这样在此世之中的正面会晤，不多，我也不喜欢。”

    “但不得不承认，为了为你维持那个长达六年的幻梦，我的确耗费了不少力气。现实与梦境的调和与交融，适当的引导与刺激……当你沉浸在那片长夜的时候，我可是在长夜背后努力维持着它的运转呢……”

    “那你就不曾想过，那片长夜为如今的我带来了怎样的灾难吗？”陈正昊的语气忽然变得无比凛冽，完全忘却了适才的警惕与戒备。

    “哦？灾难？”面对陈正昊愤怒的指责，少妇的笑容依旧轻蔑如初，“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不然呢？”陈正昊语气之中的愤怒丝毫不减——原本并不清楚那场长梦背后缘故的他只将一切责任归于己身，现在终于直面罪魁祸首，被内心的恶魇折磨得疲惫不堪的他自然难以抑制自己的怒火，“随意玩弄人心，满足自己病态的欲望……这就是……神的考虑吗？！”

    “注意你的言辞，凡人！”

    少妇恼火的怒音忽然如同浑厚的铜钟般，响彻陈正昊的耳畔，震得他耳鸣不止。下一秒，陈正昊便看见自己的身体被数道莫名出现的悬在半空中，撕扯着自己的肢体。肉体的痛苦让他龇牙咧嘴、奋力挣扎，却如同蜘蛛网上的蚊蝇一般，毫无逃脱的胜算。

    不过如此危险的对峙也仅仅持续了数分钟——冷静下来的少妇轻叹一声，手一挥，挣扎得精疲力竭的陈正昊便一下摔落在地，重重地喘着粗气，完全说不出话来。

    “……抱歉，是我失态了。”少妇平淡的语气中忽地带着些许歉意，“但我必须纠正你一点——神明的力量是不会像凡人那样滥用的，尤其是面对凡人的时候。每一个神明都有着各自的底线与原则，包括我在内。”

    “你的痛苦与绝望我一直都看在眼里——但我并不会对你抱有任何同情。我想看见的，是你对于我苦心营构六年的长夜交出的答案。”

    “哈……答案啊……”陈正昊似是想起了什么，脸上忽然露出了苦涩的笑容，“那……神明大人，你对我的答案……满意吗？”

    “确切来说，你的答案……远远超出了我的意料。”话至此处，少妇笑意之中的轻蔑终于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感慨。

    “在长夜尽头，你做出的选择，自然是令我满意的——但我没有想到，你真的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斩碎这片长夜。尽管后来的事情证明，此世的你并没有完全摆脱梦魇的困扰与影响，但那破碎梦境的一刀……呵，直至现在，依旧令我感到讶异。”

    “哈哈……”陈正昊依旧只是苦笑，心中五味杂陈，不知在想些什么。

    “行了，别傻笑了。”少妇又是一声轻笑，缓缓上前，将躺倒在地的陈正昊拉起——与此同时，陈正昊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我可不能在此世这么长时间对这群凡人使用我的力量——见我一面不易，最后几分钟，想问的尽管问吧，我可不会什么都回答你的。”

    “神明的回答吗……那我可得好好想想。”察觉到自己身体渐渐恢复如初的陈正昊面对即将离去的少妇，陷入了沉思之中。

    “林老先生知道你的存在，对吧？”

    “……没错。”少妇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转而恢复如初，“我和林书野……算是老相识了，虽然他并不是很喜欢我。所以，如果你盘算着想从林书野口中寻求关于我的信息，我劝你早些死了这条心——对于我，林书野仅仅知道些皮毛而已，更何况以他的性格，你知道，他连这些皮毛都不可能告诉你。”

    “呃……好吧……”见自己的心思被拆穿，陈正昊苦笑一声，只得认栽，“那……林玟知道你的存在吗？”

    “林玟？……哦，林书野的外孙女吧？”少妇想了一想，忽然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那个姑娘……对你很重要？”

    “……当然。”对于少妇的反问，陈正昊略一思考，便坚定地点了点头。

    “呵呵……那是最好。”少妇似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她的事……早晚有一天你会知道的。若你真的在乎她，那我希望……你能陪她走完这一生。等到此生的尽头，你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的。”

    “这个……我还要在考虑一下……”陈正昊忽然脸一红，语气也显得有些犹豫起来。

    “唉……也是，旧情难却，不择新欢。林书野说的不错，在感情方面，你还是个孩子。”少妇的笑容中嘲弄的意味又多了几分。

    “……最后一个问题。”陈正昊迅速转移了这个尴尬的话题，语气变得务必认真，“你适才所说的……‘继任者’，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少妇不假思索地答道，“我需要你继承我的力量与位置，完成一些如今的我无法做到的事情——当然，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我也没指望这么年轻的你能有这个觉悟。比起这个，目前的你倒不如想想你和林玟的事情……”

    “为什么是我？！”陈正昊直截了当地问道。

    “……是啊，为什么是你呢……”少妇的话语越发缥缈，语气也显得越发不可捉摸，“这个问题的答案……你不妨问问自己？”

    “好了，我该离开了——下次见面，你可别再丢条胳膊少只眼睛了。”少妇的身形在陈正昊的面前逐渐变得透明，声音也从在空间之中回荡变作在陈正昊的脑海中回响，“不必刻意寻找我的踪迹——肉眼凡胎的你，是不可能像吴涟那样凭着能量遗踪找到我的行迹的。更何况，就连吴涟都未曾找到过我。”

    “对了，等这群人醒来后，替我转告他们……想要触碰这份力量，他们还不够资格——告诉控制中心的女孩儿就行了，在这群愚者当中，她还是挺聪明的。至少，比你聪明许多。”

    脑海之中的声音彻底消失了。不一会儿，适才睡倒在地的实验室众人纷纷醒来，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控制中心的指挥人员迅速赶到监控中心，想要查看他们昏迷期间试验基地内的监控录像，却发现不知何时所有的记录资料都被抹除了，仿佛今日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但，就在隔离玻璃舱内，一名穿着病号服的少年伫立在病床旁，尽管神色有些异常，但不得不承认，他的精神已经恢复了正常，而且……他那原本空荡荡的眼窝之中，重新生出了一对清澈明亮的眼眸。

    直到实验基地的安保组人员谨慎小心地进入治疗舱室时，陈正昊才如梦方醒般，转身面向万分警惕的安保组。

    “七号实验体，我们需要确认你的精神状态……请说出你的真名和现在的状态，方便我们核实。”

    “……我叫陈正昊。治疗结束了，现在的我，已经重见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