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动风筝的绳子

    一

    上课铃响过好一阵子，我站在讲台上，已经说了三次“同学们，上课了！”

    教室里简直是一锅粥，你想找一个批评的对象就不可能。

    “老师，我要去厕所！”一个黑不溜秋膀大腰圆的男生，笑嘻嘻跑到我的跟前说。“下课时怎么不去呀？”这话我是当时本能的反应，根本没机会说出口。就同时站起来三个“老师他肚子痛！”头发黄黄，个子小小，两只小眼睛亮亮的男生笑着说。

    “老师，他根本就这样，一上课就想解手。”矮胖的女生笑嘻嘻的也跑到我的面前，推开那男生拉着我的手，一边脸诡秘的示意让他快走，一边脸对我讨好的微笑。

    “老师，我给他送纸，他拉肚子。”长着一双黑亮大眼睛的男孩，右手高高举起一团卫生纸，极其热情地说。“他拉肚子不能自己带纸吗？”这是我心理想的，可没机会反应。

    “傻逼，就你事多。”细皮白肉的男生摇晃着身子，摇晃着满是裤兜的大腿，摇晃着大大的脑袋瞥眼看拿纸者。带有十二分玩世不恭的表情。

    “我靠，你不拉屎撒尿啊？”我寻这翠生生的声音望去，竟然是一个白净净的女生，还有一双秀丽大眼睛，我真是惊诧的头皮发紧，简直不相信这漂亮脸蛋和这红润的嘴唇，竟然会发出如此污言秽语，我几乎是愤怒的看着她，真想给她一个耳光。可人家满脸都是胜利的得意和狂妄的大笑：“耶！”几乎是所有的人都冲着瞥眼的男生，下面的我都听不见了

    这些动作和语言，其实就是在同一时间完成的。我实在没言词讲话，也不知道怎么给他们对话。我惊奇、愤怒、茫然看着教室的每个人。我的视野里的每个人的每个部位都在动，在发出怪怪的声音。每只飘忽眼睛相互呼应，每个怪怪声音相互呼应，每个夸张动作也都相互呼应，就是老师的存在没人呼应。

    看吧：一只脚踩着凳子，对脸说笑的；一个给另一个辨小辫子的；几人抱在一起大笑的，照镜子的，梳头的，唱歌的应有尽有，就是人有百手，手有白指不能指其一处。一点也不夸张，他们都在说，在笑，屁股上个个似有转轴，每秒钟都在转，无规则的转，你说哪个好，我不知道。

    我来这个学校才几天，我知道“不放弃一个孩子”是校训，心理教育是特色，科研兴校是根本，也明明知道这里的学生大都是富人的孩子，有不少还有心理疾病，尤其是挑选出来双差生组成的所谓“实验班”听说有被七八个学校开除过，有不少单亲家庭的孩子，也有家长本身就问题重重，对孩子早已失去的信心，怕孩子在社会上学坏才送学校看管的，教学工作的艰巨可以想象，尽管我清楚地知道这些困难，凭自己多年的教学经验，我觉得他们毕竟还是孩子啊，学生对老师的敬畏应该是人的本能，可我做梦没想到这里的学生会是这般模样。我不能不生气，惊诧得找不到一句话来应付这群鲜活的生命，我用黑板擦重重地在讲台上敲了几下，讲台上激起一团粉笔的白沫，教室瞬间静下来了，不到三秒钟“涛声依旧”再也找不到一张闲着的嘴巴。

    “这哪里是学生啊！”我严肃地点了几个坐在桌子上，大笑的男生：“你知道你们的名字吗？”“老师，我叫张强，”“我叫黎明，”“我叫——”我问的，没问的，他们也都七嘴八舌地报出各自的名字。我大声说“谁知道你们大家还有个共同的名字？”黑黑的男孩故意装的一本正经的样子：“老师，我就这一个名字——还有，奶奶也叫我毛毛。”“哈哈哈，毛毛乖，乖毛毛，哈哈哈——”我生气地在黑板上写上：“谁知道你们的共同的名字叫什么”面面相觑“不知道！”趁他们一时求解心切，就在黑板上顶天立地写了两个字：“学生。”

    “知道吗，你们叫学生！”哄，几乎所有的学生都是跳起来轰轰烈烈的大笑：“谁不知道我们是学生啊！这还值得问啊，白痴也知道啊！哈哈！哈哈！”我真想摔门而去，可还是把心头那腾腾上穿的火苗，按一按。我就在黑板上写我的，讲我的，声音抬高八度，不时说“请同学们静静！”“请同学们静静！”我的第一节课，是在此起彼伏的说笑声中结束的。

    我苦笑不得坐在办公室，在讲台上叱咤风云的我，脑子在旋转，说来：我多少年出入在农村优秀生毕业班的教室，平心静气的讲课，出来进去如入无人之境，农村穷人的孩子知道自己上学的艰难，如有人小声说闲话，会有好多歧视的目光看他。老师最多就说一句“毕业班学生还让老师维持秩序吗？”底下就剩下静悄悄的了。不好意思说，两班200多学生，我教一年不认识四分之一，我们有同事开玩笑说，我敢保证：俺教室门前栓个猴子，教室里也会秩序井然，那才是地地道道的教书，七尺讲台你可以挥洒自如。而今你就是能把死人说活了，也没人买你的帐啊。没等老师坐下来清净片刻，脚跟脚办公室里满是学生。我平生第一次看到学生和老师打闹在一起，尤其是女生那个放肆啊，我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形容，我的眼一直瞪到极限，心一直在猛烈的撞击。不过，我清楚地明白我是从教育的那一个极端走进这一个极端。

    一个和我一起来校的年轻女老师来到我跟前悄悄的说：“这不是学生，是土匪，怎么办？我怕！想走！”我翻眼看着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脑子里空的，没一个词汇，只会用眼睛看看她，再看看她，无奈的摇摇头。

    二

    第一节课的失败，使我进入了很深的思考，也曾想退却，可我的性格决定，越是硬的骨头，越想啃啃。看来环境变了，所教的对象变了，老师不能埋怨环境，最好的办法要学会适应环境，想改变学生，首先要改变自己。

    要完成教学任务，必须要牵引他们听你说话，给他们心中树立一个目标，要他们把迷茫的心找回来，飘忽的眼睛往课本上看，单靠老一套的说教，你根本没机会下嘴，只有把学生思维转向一个他们感兴趣的话题，才可能和他们交流。

    “唐僧和孙悟空你喜欢哪个？”我走进教室在黑板上写道，因为人家都在欢笑，声音极易消失，不可能有人听见。

    “喜欢孙悟空！”大家异口同声几乎所有学生是跳起来一起回答。

    “唐僧有没有值得喜欢的地方？”所有的同学都绞尽脑汁想，课堂出奇的静，静的让我觉得不正常。

    “他肉眼凡胎没本事，只会念紧箍咒。”黑黑的男孩举了两只手。

    我看有了机会就说：“唐僧是没什么本事，他简直是孙悟空他们的累赘，屡次被妖怪抓走，还屡教不改，害得徒弟们拼死相救，他最恨人的是把对他忠心耿耿的孙悟空多次赶走。”我还想继续说下去，可黑黑的男孩急忙打断我的话：“他是非不辨，孙悟空应废了他，自己当师父！”教室里几乎是百分之百的赞成，一片欢呼。“唐僧有个最大的功劳，谁知道？”教室里静静的，竟然没一个人说笑，学生瞪大眼睛急需要答案。“想知道唐僧最值得称道的功劳吗？”“想！”“那要大家必须静静听老师说，做到的举手！”

    “做到了！”手举的长短不齐，横竖算都举了。

    “他最大的功劳就是制定了一个西天取经的正确目标，并朝这个目标坚定不移的走下去，这执著的精神，只有唐僧才有，孙悟空他们谁都没有”这时我看到不少学生默默点头。就趁热打铁：“我看到同学们都听明白了，因为大家眼睛告诉我了”还有不少人说笑，可也有不少同学在听，对我说的感兴趣。

    “大家想想看，如没唐僧，孙悟空纵然有天大本事，大闹天宫是孙悟空最辉煌，最痛快淋漓的展示，到头来不就封狗屁不如的弼马瘟吗？他被攻击、被歧视、被称为妖猴，被装进炼丹炉中，被压在五指山下只有跟定唐僧，为实现西天取经的目标坚定不移，一往无前降妖捉怪，孙悟空的才华才得以施展，虽然也受了不少委屈，可他在和妖怪的斗争中锻炼了自己，提高了自己，克服了不少自身急躁莽撞的缺点，九九八十一难最后才取得正果。”所有的学生心服口服连连点头。“就是，就是，你说是那回事。”学生们激烈议论起来。

    “唐僧原来是个领导啊，孙悟空在他领导下才取得成功的”

    “太好了，你真是一语道破天机”我点着黑黑的高个子，兴奋地笑了。

    等七嘴八舌地轰轰烈烈之后，我又在黑板上写了“你喜欢水浒传中哪位英雄”

    黎明站到板凳上举起双手“我喜欢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特酷！”“我喜欢黑旋风李逵两把板斧，特酷！我喜欢，我喜欢”

    我站在讲台上并做了暂停的手势，教室里很久很久才停止骚乱。“谁来说说，水浒传中108位英雄风风火火闯九州，他们有的是力量、有的是勇敢、有的是智慧和方法，为什么最终失败成为千古奇惨？”“怨宋江”我话音没落一个女学生就高声喊道“怨宋江他自己是官迷，把弟兄们都领到死路上了。”

    “不对，不对，我知道老师的意思，关键是宋江领错了方向。因为他和唐僧一样，都是领导，领导不该带头去投降，对吧老师？”一脸老成的李东，满有把握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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